第8章 冥鴻見遠忽去幽燕(1 / 3)

我雖然見不到紉芬,我心下究竟還可以自己寬慰。因是紉芬已是許了我的人,遲早總有個相偎相倚,同臥同起的一日,不比初次陸曉滄說不成就全無指望的時候了。但是一說“遠水救不得近火”,定心丸雖吃在肚裏,究竟熬不得饑。我既渴想紉芬,我須得去懇求陸曉滄,使他力勸我父親從速與我完姻才好。我主意打定,便到南橫街,去把這話告知陸伯寅,懇他轉求陸曉滄。

過了幾日,陸伯寅來說,現值年近歲逼,他父親衙門裏的公事忙,不得空閑,待明年過了元宵之後,再來替我父親說。我見他說話說得近理,沒奈何隻得一麵草草度歲,一麵另想會晤紉芬的方法。到了除夕與歲朝這兩日,顧家裏的男女仆從,我仍是照以前規矩,問我父親討了幾兩銀子來,一律放賞。

我既過了新年,轉瞬又是元宵燈節。這晚是正月十五,我從天橋看燈回來,其時已經夜深。我因見月色甚佳,不忍遽行歸寢,信步走入書房。忽然瞥見那假山腳下仿佛有個人影兒一閃。我心下起疑,也走到假山邊上去看看,不想竟是漱玉一個人在那裏玩月。我便迎將上去,叫聲:“漱姊姊,紉芬可曾安寢?”漱玉抿著嘴向我一笑道:“不曾安寢便怎麼?”我見漱玉的說話說得頗有些意思,我就把渴想紉芬的說話告知漱玉,懇他想個法子,讓我與紉芬會麵一次。漱玉笑道:“我曉得你兩人也闊別久了,我肯行個方便,替你先容。不知你用什麼來謝我?”我說:“漱姊姊,隨你說是什麼罷!”漱玉笑了一笑,便轉身走入後院。須臾,又翻身出來,說道:“你那意中人現在正坐在房內想你,你盡管進去與他會麵罷!”當下我就跟了漱玉悄悄的行過角門回廊,步進了那間書室。

隻見紉述一個人背燈而坐,正在那裏磕瓜子兒。見我進去,便站起身來讓座,然而臉上頗有些不好意思。漱玉道:“你們兩個人又不是今朝初次會麵的,彼此盡管坐了說話罷!”我於是就坐在靠窗的一張椅子上,先把以前陸曉滄說親,我父親不願,致我急出病來的苦楚對著紉芬述一了遍。漱玉道:“你不必說了,陸曉滄初次說親的情形,我這裏早已得知。你為了這事生病,你紉妹妹又何嚐不病呢!”我聽了這話,我才曉得當時紉芬也急出病來了。我就接著道:“你們怎麼曉得初次說親的情形呢?”紉芬笑著向漱玉努嘴道:“是他的意中人有信來關照的。”我於是才恍然明白紉芬也病的原因。

這晚我與紉芬因係久別重逢,兩人談談說說,一直談到天明,還似乎還有許多沒有談完的說話。臨分手時,紉芬與我約法三章,許我每一個月內會麵一次。餘時俱把那書室門閉了,不許我進去,借此避他人耳目,且免得被姨母挾製。若要痛談快敘時,須待那三星在戶、百兩盈門那一日。我無可奈何,隻得一一遵依。自此,我隻日夜盼著陸曉滄替我在我父親麵前善為說辭,俾我兩人早成了眷屬。

隔了幾日,陸曉滄果然來到我家,與我父親談及這事。誰知我父親說我年紀太輕,早婚必斫喪元陽,不能永壽,執定要過了十七歲才許完姻。後來經陸曉滄左說右說,我父親才許等我十七歲上半年再議吉期。我無可奈何,隻好耐了一口氣,屏息以待。

這年是閏八月的。新年之後,京城裏人家就有謠言,說是某處請仙降鸞,預告世人,今年北方直隸一帶玉帝要降下刀兵之災,將洋鬼子和那吃教的華人剿滅淨盡。因此,京城裏街坊上一切洋貨和洋版書籍都沒有人敢買。到了四月月底,天橋一帶就有什麼自稱大師兄的人,在那裏鬼說鬼話,說他是什麼黃連聖母的徒弟,能夠畫符念咒,號召六丁六甲,專門來剿滅洋鬼子和那些教民的。隻要學了他的符咒,就可以躲避槍炮,又可以平空放火燒人家的房屋。他又教人家學他的拳棒,說是什麼紅燈照的這一天,就是洋人命盡的日子。起初,是不過幾個愚夫愚婦聽信他的鬼話,誰知過了幾天,他的黨羽竟越聚越多,公然頭上紮了紅布,填街塞巷到處橫行,連那些王公大臣都相信他的鬼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