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下笑了一笑,也跟著他進了後院。隻見紉芬依舊立在那榆樹陰中,倚著榆樹,將一個指頭咬在口中,低垂了粉頸,默然若有所思。我悄悄的走到他麵前說道:“我的說話還沒有說完呢!”我一麵說,一麵又攜了他的手,把他再拉至假山之旁。紉芬舉目一觀,見四下無人,便開口說道:“我姊姊是心高氣傲的人,那裏有這般的事?方才你所說的話我隻是不信。”我說:“紉妹妹,人不可以貌相,越是外麵看去心高氣傲的人,越是會做這般的事。譬如現在京城裏那些當軸諸公,外麵看去個個都鐵麵無私,不受夤緣,不通賄賂。豈知他個個都開著後門,隻要袖金入橐,什麼卑鄙齷齪的事他都幹得出來,不過瞞著眾人的耳目罷了。”不料我說到此間,猛然聽得外邊大門上有敲門的聲響,大概不是顧年伯就是我父親回來了。紉芬聽見,連忙又掙脫了我的手,三腳兩步奔回後院而去。
紉芬去後,果然我父親就回來了。我這晚回到臥房,睡在床上細細的想:“漱玉這一關既然被我打通,以後就半夜三更溜到他們姊妹房中去也屬無妨。但是一說我睡在這個地方,一舉一動都要被父親查問,如何半夜三更走得出去呢?”過後又想了半天,呀!有了。我這臥房的後窗本來開在後院的回廊裏麵,隻為那窗子底下擱著了一個書架,所以把窗子遮掉了。我明天隻推說房中黑暗,看不見寫字,教王升進來把書箱移過一邊,讓我去洋貨鋪子裏買兩個橡皮圈子,將他套在那窗欞上麵橫軸的兩頭,使窗子推開時沒有響聲。我到了半夜三更,就可出入自由,盡管從這窗口裏溜到紉芬的房中,也沒有人知覺了。
當時我想出了這主意,到了第二天日裏,我就如法炮製,把書架移開,把窗欞橫軸上的橡皮圈兒裝好。到了晚上,我依舊走進後院,一見院子裏四下無人,就走到左首靠邊那間房的窗外,仍在窗檻上擊指三聲。少時,果然漱玉又開門出來。那漱玉看見了我,把舌頭一伸道:“險啊!虧得母親適才走了出去,不然,聽見了你這彈指聲,豈不要惹出禍來嗎?”漱玉的話沒有說完,紉芬也從裏麵跑到房門口頭,向我搖頭道:“險啊,險啊!今後你要進我們房裏來,你須得先把我姊妹的名字叫了兩聲,然後大大方方的踱進來,斷乎不可以在這裏彈指了。”
我被他姊妹這般一說,嚇得我毛骨悚然,覺得我方才的彈指真乃鹵莽。我便對紉芬姊妹兩人輕輕說道:“我以後晚膳後不進來,到半夜裏再進來,如何?”漱玉道:“你如何半夜裏能夠走出臥房呢?”我說:“我就從後窗口裏爬了出來。現在我已經有了方法,使後窗沒有響聲了。”漱玉道:“你的後窗雖然沒有響聲,我這裏房門卻有了響聲。你若來時,須予先立下一個暗號,我好將這門虛掩著,以便你自由進出。”我聽了這話,我深服漱玉的聰明,我更感激漱玉肯替我盡心籌劃。我便一路走進那書室,一路對著紉芬姊妹道:“自今天以後,我們就是這麼的辦法罷!你隻看我臥房裏早滅了燈,就是我要來這裏的暗號,你就把房門虛掩著罷!”漱玉道:“甚好。
”紉芬道:“還有一說,萬一我這邊還有他人在房間裏,這便怎麼呢?”漱玉道:“我們這裏到了晚上十二點鍾以後,房間裏麵除了我們兩姊妹之外,斷然沒有他人的,你隻管放心便了。”我笑著說道:“你難道沒有像我一樣的朋友麼?”漱玉聽說,斜睨了我一眼道:“我如有像你一樣的朋友,我就拚著踏濕了一雙新鞋子,拉了他手到假山腳下去談天了。”我聽了這句說話,我嚇得跳了起來,我說:“我昨晚在假山腳下的情形,定是被你看見了。”紉芬道:“他何嚐看見,他不過看見我的鞋子踏濕了,所以這般說。”我聽到這裏,我才恍然明白。此時漱玉對著我看了兩眼,似乎還有話說。忽聞得顧年伯母在外邊呼喚的聲音,於是把話頭打斷。紉芬姊妹一齊跑出中堂去,我獨自一個人跑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