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會龍華雪泥留舊爪(1 / 3)

看官,你道我看見了什麼?原來看見了一尊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就是我那最心愛最知己的紉芬。我一見紉芬,我方才猜疑他、惱恨他的心早已一股腦兒丟到爪哇國裏去了。我就一手撚了他的手,一手挽著他的香肩,摟得緊緊的,意欲和他接個吻。紉芬急了,忙用手盡力推開道:“你年紀也十五歲了,還是這般沒規沒矩,無怪我家裏大大小小要叫你癡子了。”我聽得紉芬這樣說,就連忙放了手,請他進了書房,坐在楊妃榻上,我便坐在他的肩下。

其時我覺得我肚子裏有千言萬語要想對紉芬說,卻不知從何說起。誰知紉芬等不得我開口,就輕輕的說道:“我曉得你幾天不見我麵,必然要怪我來遲了,但是我家裏的內情你卻不知道。我那姨母是個新寡文君,住在我家,最喜歡搬嘴搬舌,我母親又最聽信他的說話。你若得罪了他些兒,就大大有些不便。我那大姊漱玉,是我父親的內記室,自幼受了家庭教育,寫作俱佳,我父親與朋友來往的信劄都是他代筆。他是我父親所最鍾愛的。他眼界很高,那天與你初次會麵,見你那語無倫次的神情,他就看你輕,說你是個癡子,教我們以後休要睬你。我本來要與你說說別後的情形,因為我家有這許多魔障,所以隻好遠嫌。我現在住在你家,不愁沒有會麵的日子,然而不免會少離多了。”

我聽見紉芬如此說,我就著急得了不得,當下就問紉芬道:“據你這般說來,我與你就別時容易見時難了麼?”紉芬道:“這倒不然。我告訴你,我的姊子每天總得十一點起床。我那姨母是個貪小的脾氣,又是個最愛吃酒的。隻要你有法子能夠牢籠這兩人,那就不難與我常常聚首了。”說罷,便立起身來要走。我拖牢了他的手,苦勸他再坐一息。紉芬道:“今天是我背著母親來看你的,你要這般涎臉,我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我無可奈何,隻得一手挽著紉芬的手,送他走出書房門外。我朝他臉上仔細觀看,隻見他映著月光,越顯得容光豔豔了。我一路走,一路就把他髻上簪的一枝月季花摘將下來,隨手塞在懷裏。紉芬也不與我計論,見我送過了小橋,勉強掙脫了身子,口裏說道:“我的說話你不要忘懷,你去仔細想一想罷!”說罷,便匆匆的走入後院裏去了。我見紉芬已去,我便一個人立在花陰之下。此時清光滿院,花氣襲人,躅躑徘徊,大有“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之概。

道猶未了,隻聽得角門之外有我父親叫喚的聲音。原來我父親因為我沒有吃夜飯,特命王升煮了一碗山東掛麵,在那裏伺候了。我便急急趕回我自己臥室。我父親問我:“現在身上有什麼不快?”我回說:“孩兒已經好了。”說罷,就把那掛麵一口氣吃完,脫了衣服上床安睡。

《西廂記》說得好:“盡無眠,手掂著牙兒慢慢的想。”我雖然睡了,我心中還想著紉芬。我仔細推求紉芬所說的話,其中頗有道理。紉芬所說他姨母的貪小愛酒,與他姊子性氣高傲、不能早起的脾氣,乃是兩個題目。我有了這兩個題目,我就可以做文章了。但是這兩個題目叫我如何做法呢?我想了半天,呀!有了。頭一個題目還容易布置,待我自己從明天起隨機應變,慢慢的把這篇文章做起來。

到了第二日,我放學的時候,我隻說要添做夾衣,問我父親要了幾兩銀子,到大柵欄一家洋貨鋪子裏,剪了四丈茶青色的時花洋縐,去叫了一個熟識的裁縫裁作兩起。一起就替我縫件夾衫,一起由我帶回,擱在書箱裏麵。還多了幾錢銀子,我就命王升到驢馬市大街西廣益公幹果鋪裏,買了兩瓶最好的五加皮酒來,也把他放在書房裏。這天我因為聽了紉芬的話,我就沒有走進後院去。

第二天又隔了一天,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我教王升去看那裁縫。不料我那夾衫已經縫好了,王升帶了回來。我一見好生歡喜,就拿來披在身上,興興頭頭的走到後院去,意在找尋紉芬的姨母。不想進了中堂,隻有紉芬和他的母親坐著。紉芬還沒有梳頭,見我走進,立起來向我丟個眼色,便進房去了。我因為沒見他的姨母,隻得隨意與紉芬的母親閑談了幾句,便溜了出來。我想我打常遇見他姨母的時候都在下午,我於是打定主意,到下午從學堂裏回來,便又再掩至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