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此番一到了回廊之下,就遇見紉芬的姨母,手上抱了一個小孩,在那裏玩耍。原來紉芬的姨母是夫亡未久,這孩子還是遺腹養的。他一見了我,便把我身上的新衣細細的觀看,口裏說道:“秦少爺,你這件衣服花樣又新,顏色又好,是那家鋪子買的?”我對他說是自己剪了料子縫的。紉芬的姨母道:“這衣料與我哥兒縫件小衣服倒著實好看,但不知是那個鋪子買的?”我估他已落了我的圈套,就故意答道:“這種衣料恐怕京城裏買不出,我這衣料還是托朋友在上海買來的。除了我縫這夾衫之外,還多了兩丈,幹娘要時,待我去取來,奉送與幹娘就是了。”那紉芬的姨母聽我這般說,就滿臉堆下笑來,口內雖然說不好白要我的衣料,心下是不消說得,沒有什麼不要的。我當下便暗喜,笑著回到自己房中,開了書箱,取出那兩丈洋縐,依舊走到回廊之下,雙手遞與紉芬的姨母。紉芬的姨母接在手中,喜得來眼笑眉開,口裏少爺長少爺短的說了無數稱謝的說話。我見他收了我的衣料,我心下也暗暗歡喜,紉芬所出的第一個題目,文章已被我做起一半了。
自此以後,我每逢早上起來,必要去後院裏探探紉芬。有時被我看見,有時竟不看見。但是,看見了也不便十分交談,我心下也還是不快。至於每天下午,有暇就到後院裏走走,或有糖食水果等類給些那姨母的孩子。不上十天,紉芬的姨母早已被我收在八卦爐中,任憑我如何擺布了。有一天早上,遇見了紉芬,紉芬對我笑了一笑,說出“孺子可教”四字。我聽見紉芬這麼說,我就暗自思維,我天天來到後院,隻能走到中堂,卻不敢走進紉芬的房裏。孔聖人說是“升堂入室”,我僅能升堂,不能入室,就見了紉芬也是枉然。但是那位紉芬的阿姊是個高明人物,不可以勢取,不可以利誘。我倘然要想入室,我須得巴結上這個人。看官,你想象紉芬的阿姊這般目空一切的人,教我用什麼法子去巴結他?我這第二篇文章又將如何做法?
豈知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這第二篇文章卻是天助成功,全不要我費力的。原來京城裏的婦女最喜歡燒香拜佛,那紉芬的姊子漱玉也一般脫不了這個迷信。
這天是四月初六日,離世人所說的浴佛節隻有兩天。紉芬家裏管家,名叫李貴,是與王升同住在門房裏的。這天齊巧李貴有事進城去了,所有李貴應該替他主人做的事,都拜托了王升代為招呼。我因為從學堂裏跑了回家,肚子餓了,教王升出去替我買點心充饑。王升道:“現在門房裏人已走光,請少爺暫在這裏立一立,不要走開。”我聽他這般說,我便點了點頭,站在大門之外。王升隻管去了。
誰知去不多時,忽然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廝,手上拿了一封書信,走上前來交給與我道:“這裏是顧老爺的宅子麼?”我說:“正是。”那個小廝道:“如此,請你把這信收了去。”說罷就走。我把那信拿起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過大少爺收啟,病蝶緘”九個字。我就趕忙叫那小廝道:“我這裏是姓顧,不是姓過,你這信送錯了。”誰知那小廝竟當作不聽見,隻管揚長而去了。過後,我又把這信看看,心下有些疑惑起來。用手撚了一撚,覺得裏麵鐵硬,像是一片紙板兒似的。我越看越疑惑,便一手將他揣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