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幸虧得那個背靠著假山的女郎在旁邊插嘴道:“你莫非是秦家的少爺麼?”這句話提醒了我,我才順著口答應道:“是,是。”那半老佳人笑道:“哦,你原來是秦家的少爺。”我見他們已開口與我攀談,有了我說話的地方,便忍不住用手指著這方才手扶柳樹的女郎,向半老佳人問道:“這位姊姊就是紉芬麼?”那半老佳人驟然聽了我這一句話,不覺嚇了一跳,道:“你怎麼曉得?”此時這女郎才掉過頭去,朝著那半老佳人道:“母親,他原來就是我們在漢口時與我同學念書的秦鏡如少爺……”這句話沒有說完,我已經曉得他果然就是紉芬,把我喜得來猶如天上掉下了寶貝一般。當下便趁勢走到那半老佳人麵前,作了一個揖,叫了他一聲“老伯母”,說道:“老伯母,小侄適才多多冒犯了。”紉芬的母親也還了我一個禮,道:“少爺說那裏話來。”我見過紉芬的母親,回轉身來就與紉芬作揖,順口問道:“還有這一位姊姊是誰?”紉芬羞得來漲紅了臉,忙向後退了兩步,口中答道:“他是我的阿姊。”我於是又朝著他的阿姊作揖。紉芬的阿姊倒是大大方方的還我一個禮。我舉目朝他細看,覺得他眉目之間有些與紉芬相仿佛,但是兩邊頰上少兩個酒渦,又略為清瘦些。
紉芬的母親見我已經個個見了禮,便將我叫到麵前,問我幾歲年紀,現在讀什麼書,家裏還有些什麼人。我見他動問,一麵依著他言語一一回答,一麵偷眼看著紉芬。隻見他臉上愈覺容光豔豔,猶如初放的芍藥一般,比從前出落得越發精神了。紉芬知道我去看他,便低垂了粉臉,很覺得不好意思。我和紉芬的母親說了半天,漸漸的霞錦流紅,煙痕暈翠,天要黑下來了。我耳畔忽聞得紉芬的阿姊說道:“母親,我們回到屋子裏去罷。”於是紉芬的母親向我說了一句:“秦少爺,沒事盡管請進裏麵來玩罷。”便帶著紉芬姊妹兩個穿花拂柳的走向後麵去了。我立在假山腳下,兩隻眼睛一直瞧著他們母女三人走到牆角,從小門進入後院去了,我方才沒精打采的慢慢回到自己院子左首那一間臥室裏坐下。這時心裏亂紛紛的,一半是喜,一半是悶,不知要怎麼樣才好。
我正在沒有主意,聽得外麵我父親已經回來,那管家王升也把夜膳擺在中堂上了。我就走出臥房,陪著我父親夜膳。我父親對我說道:“你可曉得,我們的後院現在租把別人住了。這人姓顧名晴波,是浙江海寧人,也是我的會榜同年,你須得叫他一聲年伯。他有一位太太、兩位小姐,你都要與他世誼稱呼。”我口裏答應了幾個“是”,就問父親顧年伯現在做什麼官。我父親說:“他是新科的翰林,是個最清貴的京官。”
須臾,用膳已畢。我仍舊回到自己臥房,叫王升點上洋燈,獨自一人坐在燈下,細想日間遇見紉芬的情形並紉芬母親問我的那些說話。想我那紉芬今天與我在此地重逢,不知他心上怎樣的欣喜。要不是他母親與他的姊姊都在一塊兒,不便和我暢敘離衷,我早已和他在假山腳下,把以前彼此渴想的說話盡肚子說出來了。又想紉芬的母親初次見我的麵,就問我多少年紀,讀什麼書,定是他想把紉芬許配於我,不然又何必問得這般詳細?我想我父親是個部曹,紉芬的父親是個翰林,門戶要算相當。況且又是同鄉,又是同年,就是兩家結個一門親,未為不可。想到此間,我心上便頓然快活起來。過後又想:紉芬的年紀現在已比從前大兩歲了,他的父母與他的姊姊又住在一屋,屋子裏耳目眾多,他既然不能天天出來上學堂,我怎好天天到他屋子裏去和他親熱?縱然他母親有意要我做他家的女婿,但他是女家,不便先行啟齒,我又不便將這些說話對我父親說。就是我想個方法,教他人把這意思去打動我的父親,還不知我父親央媒去和他說合在於何年月日。我既然不能常常與他見麵,又等不得父親央人去做媒,似這般室邇人遠,豈不要活活的把我悶死了?我想到這裏,我心上又頓然焦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