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言
曩聞譚瀏陽言:造物所以造成此世界者,隻是一“仁”字。餘竊以為不然。蓋仁字之範圍甚褊,未足以組織乾坤,綱維宇宙也。
餘以為造物之所以造成此世界者,隻是一“情”字。世界上一切形形色色,如彼山川人物、草木鳥獸,何一非情之所集合者?使世界而無情,則天必墜、地必崩,山川人物、草木鳥獸,將莫不化為冰質,與世界末日無以異。故凡生存於此世界者,莫不有情。
兒女之情,情之小焉者也。特是人為萬物之靈,自人之一部分觀之,則凡顛倒生死於情之一字者,實足為造物者之代表。是以善言情者,要必曲繪夫兒女悲歡離合之情,以泄造物者之秘奧而不厭其煩。
茲編為言情小說,可與天下有情人共讀之。讀之而能勃然動其愛同種、愛祖國之思想者,其即能本區區兒女之情而擴而充之者也。若如譚瀏陽所言,則造物不仁,以人為芻狗之說,餘當起瀏陽於九原,請其下一轉語。 著者識。
正文:
看官,不瞞你說,我現在病到這般地步,我是搦定厭世主義,不想活在世上的人了。我的腦筋一轉,我就看見我那最心愛最知己的意中人,一張鵝蛋臉兒,兩道高高的眉毛,一雙秋水盈盈的媚眼,一張櫻桃小口,兩邊頰上還有兩個酒渦兒,立在我的麵前。忽嗔忽喜,忽笑忽悲,弄得我神魂顛倒,盡日昏昏的,如醉夢一般。咳!我這最心愛最知己的意中人,我與他隻要有一夕之緣,一宵之愛,我這時還可以見他一麵,我也不至於病到這般地步。否則,或是他除了我之外,心上另外還有一個人兒,我這時就不能見他的麵,我也不至於病到這般地步。又否則,我除了他之外,我心上也另外還有一個人兒,我這時就不能見他的麵,我也不至病到這般地步。
看官,可曉得我和我這意中人是被那個害的?咳!說起來也可憐,卻不想是被周朝的孟夫子害的。看官,孟夫子在生的時,到了現在已是兩千幾百年了,他如何能來害我?卻不想孟夫子當時曾說了幾句無情無理的話,傳留至今,他說:世界上男婚女嫁,都要憑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則,父母國人皆賤之!咦,他全不想男婚女嫁的事,在男女兩麵都有自主之權,豈是父母媒妁所能強來幹涉的?隻要男女都循規蹈矩,一個願婚,一個願嫁,到了將婚將嫁的時候,都各人稟明了各人自己的父母,不要去幹那鑽穴逾牆的勾當罷了。
如何為父母的可以一廂情願去撮合他?我真不解孟夫子這樣一個專講平權自由的人,如何一時心地糊塗,說出這幾句無情無理話來!自從有了孟夫子這幾句話,世界上一般好端端的男女,隻為這件事被父母專製政體所壓伏,弄得一百個當中倒有九十九個成了怨偶。不論是男是女,因此送了性命到枉死城中去的,這兩千餘年以來,何止恒河沙數!隻為是父母的權太重了,所以兩情不遂的,是氣死;兩情不遂,沒奈何去幹那鑽穴逾牆的勾當的,是羞死;兩情不遂,又被父母捉牢,配了一個情性不投、容貌不稱的人,勉強成了一對兒的,是個悶死。自古至今,死千死萬,害了多少男女?就是我與我那意中人,也是被孟夫子害的!咳,我若曉得現在文明國一般自由結婚的規矩,我與我那意中人也不至受孟夫子的愚,被他害得這般地步了!如今男女兩字上酸甜苦辣的滋味,我一一都嚐過。我隻恨世界茫茫,真沒有什麼離恨天、眾香國是我意中人歸真的地方。不然,我這一縷精魂,早已離了軀殼,飛向不知什麼所在的地方去了。
看官,我被孟夫子害到這般地步,我已做了厭世派一流人,我還有什麼絮絮叨叨向世人說個不了?隻緣我那最心愛最知己的意中人,他卻是被我害的。倘然我果真病死了,沒有把我那意中人和我兩相愛戀、兩相乖違、可喜可愕、可歌可泣的情節,自始至終一一的傳寫出來,留在世上做個記念,實在對我那意中人不起。所以,我雖然是個索索無真氣的人,我仍要少緩須臾毋死,待我從頭至尾說出來給世人聽聽。這叫做:“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