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晚霞把她最後一點餘暉漸漸收起,開始把屬於夜晚的紫黑色鋪向天空,繁星如同她藏起來的寶石,時隱時現,仿佛隻要把天幕掀開,所有的秘密都會揭曉。淺州的萬家又開始燈火通明,街上的行人走走停停,各種顏色的霓虹燈發出的光使人眼花繚亂,我想如果從上空看,這萬千燈光隻不過是漫漫黑暗中一顆很小很小的明珠。
白熾燈的光明晃晃地照亮了大廳,我坐在長椅上耐心地看著那本有我腳印的《傲慢與偏見》,背麵的牆後是寬敞明亮的鋼琴教室,裏麵傳出如流水般動人的音樂,彈奏的是《卡儂》——這是小唯學習鋼琴的地方。
從教室裏走出來的洛亦麵帶動人微笑,她是教小唯鋼琴的老師,和我一樣,有一頭如同黑色綢緞般的齊腰長發,以我對她的理解,她應該喜歡穿黑色的雪紡紗裙,但是今天卻穿了白色的棉布裙,她的脖子上一直帶著一枚用黑色細線串起來的銀色戒指。我想,她一定是一個有故事的女人,隻是我雖然有興趣想知道她的故事,但是我從來不會主動開口詢問別人的事,我沒有秦曉薇那麼喜歡八卦。
洛亦遞給我一瓶礦泉水,我抬起頭,她說:“又來接小唯吧,算下來,已經是第六次來了,現在還有20分鍾才下課,還要在等呢,都快是高中生了,緊張的學業馬上就要開始了,還沒開始預習麼?”
“緊張也是開學後的事,我在家無聊,出來打發打發時間吧。”我左手合上書,右手順便接過水。
“要是真的沒事做也可以來聽我彈琴,免費的鋼琴音樂會。”她向我眨了眨眼睛,調皮得像一個孩子。我記得小唯說過她已經大學畢業好幾年了,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吧,但說話的方式和語氣卻比我還年輕。
“算了吧,我不是文藝人,沒有那閑情逸致。”我喝了一口水,然後把書放到藍色的斜挎包裏。
“不給麵子的人,算了,你也不懂欣賞,我先進去看看小唯,你要是太無聊可以到樓上的美術室去看看,那是我哥開的,現在學生應該還沒下課,不過也沒事,你別亂跑就是了,我先進去看看小唯,到時間了我叫你。”
好吧,去就去,反正無聊。仿佛也隻有我這麼無所事事。
旋轉式的樓梯打掃的很幹淨,把這棟五層高的閣樓襯托的更加典雅,雖然在外麵看不到。從外麵看,這隻是一棟普通的房子,但裏麵又不那麼普通。一樓鋪著米白色的地板,小小客廳有些空蕩蕩的,有幾個房間,門都緊緊閉著,其中一間放著一架白色的鋼琴,就是小唯練琴的那間,而其它的我無從所知。現在,我要上二樓探個究竟。
樓梯才走到一半,就聞到一股水粉顏料的味道,但我不太喜歡,所以不禁皺了皺眉。
踏完最後一級階梯,這層樓的場景就完全呈現眼前了。這層樓的客廳也鋪著米白色的瓷磚,冷藍的燈光讓人有種疲倦的感覺,正對樓梯的牆放著兩個不是很大的架子,刷著白色油漆鐵架子應該是儲物櫃,隻有十二個格子,每一個格子都貼著一張藍色的紙,上麵寫著格子主人的名字,每一個都緊緊地鎖好,有種肅穆之感。另一個是木書架,每個架子上都放了幾本書和一些其它的東西。和一樓構造不同的是,儲物櫃和書架的兩旁有分別有一個大大的房間,門和牆都是用玻璃做的,但在另一邊蓋著白布,使人看不到裏麵的樣子。每個玻璃門前的左邊都放著一兩盆綠蘿,枝條像被施了魔法般密密生長著。
從左邊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男人,穿著淺色的化纖的襯衣,黑色的長褲沒有一絲皺褶,還有一雙棉布拖鞋,烏黑的頭發看起來很柔軟,如同他臉上的表情一樣溫暖,我想他讀書的時候一定是個風靡萬千少女的人,隻不過應該是時光把他的下巴的棱角磨平了,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氣質。
他緩緩地開口:“你好,我叫洛清——洛亦的哥哥。隨便看看吧。”很有磁性的聲音。
“其實我不懂這些。”我說。
“沒關係,既然來了就看看吧。”他說著領我走到右邊的那間房。
我聽到左邊那間房似乎有聲音,便問:“那間房是做什麼的?”
“那呀,是我的學生畫畫的地方,而這間,”他指了指右邊那間,“那間放了一些我學生的作品,一起去看看吧。”
我笑著搖了搖頭,但還是跟著他到另一間房。
洛清開了燈,暖白的燈光像流水一樣灑滿這個封閉的空間,房間很安靜,仿佛連空氣空氣中的浮遊的細小塵埃也被靜止放大了,看的清清楚楚,這裏陳列著許多畫,連牆上都貼著好幾幅。洛清說他的學生他的把他們自己滿意、或者有意義的畫放在這個房間,可以讓別人來參觀,也等待著屬於自己的某種機遇。
我滿目無聊地看著每一幅畫,對於上麵畫的是什麼幾乎過目而忘,還有一些抽象畫我看不懂,也不願去思考那些個是什麼東西。匆匆一瞥,好像看到了什麼。在靠牆的一列,最中間的那副,上麵畫著程音和立末白最愛的白玫瑰,整幅畫以淺黃色為底,在溫潤如玉的花瓶裏,插著幾株盛開的白玫瑰,花瓣潔白,看似輕柔、細膩、飽滿,甚至帶著雨後的露珠。黃昏的一切即將沉睡,隻有幾株白玫瑰傲立於此,真是美好的畫麵。但可笑的是,旁邊放著一幅畫著向日葵的畫,畫風有些像初中時美術老師所說的梵高,以卷曲的線條畫著花瓣,每一朵垂聳的花都像一團燃燒著的火焰,而那些凋謝的花瓣如即將熄滅的火,象征生命即將終結,這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吧。不同的是,這幅畫是一明亮的藍色為底色的,倒像是這幾株向日葵在碧海藍天下靜默凋零了。畫麵上的顏色太過激烈和鮮明,讓人產生痛苦的錯覺,顯得更加諷刺。
也許看我盯著這兩幅畫久了,他覺得我看出了什麼,問:“這兩幅畫有什麼問題嗎?還是讓你想到了什麼。”
我搖了搖頭,又看了幾秒鍾,說:“我不知道,就覺得這兩幅和我認識的人比較像吧。”
“那你身邊一定有很多有故事的人吧,”他說,“這兩幅畫是同一個人畫的,名字rain。”
“rain?那個人想死麼?”我不禁笑了出來。
“不是啦,和韓國那個不是同一人,那個人喜歡雨,而雨的英文就是rain,你的英語一定很爛吧。”他向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真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兄妹講話總是那麼年輕。
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的確,在所學的科目中,英語是最薄弱的一科。我目光越過“向日葵”旁的幾幅畫,看到了牆角裏的一副被白布蓋住的畫,我不解:“這幅畫為什麼要蓋住?”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思地說:“這幅畫,怎麼說呢?算一幅沒有完成的畫吧。”
“可以看一下嗎?”我小聲地問。
他聳了聳肩,“無所謂,看吧,不過別被嚇到,說真的剛才見到你我也被嚇到了。”
“我長的有那麼恐怖嗎?”我不滿地說,這幅畫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抬起手,輕輕揭開畫上的白布……
三秒鍾之後,我也被嚇到了。
畫上,用濃綠色的筆墨畫了一片小樹林,鵝卵石小徑滲著瀝青的顏色,旁邊淺草瘋長,小路上的女孩背影亭亭玉立,長發及腰,一襲白裙,裙角有點點雨痕,白色的帆布鞋也有些泥汙。她雙手緊緊抓住裙子下擺,因此弄出了許多皺褶。唯一遺憾的是看不到她的正臉,但她身上的白在這片綠色的卻顯得安詳。
如果在旁人看來,隻是一幅平凡的畫,但畫中的女孩,雖然看不到臉,但和我是這樣的像,這條裙子,不就是幾星期前我去程音墓地的時候穿的那件麼,而且我隻有和立末白一起去祭奠她時才會這樣穿,這個場景裏的樹林,在淺州也隻有那片墓地一帶才有。
是誰呢?
驀地,一雙深邃的眼睛閃過我的腦海。
他是誰?畫上的人真的是我嗎?還是我又想太多。
一下子有太多問題湧上腦子,不禁有些頭疼。我轉頭問他:“這畫上的是我嗎?”
“你覺得是就是咯。”他挑了挑眉。
“這幅畫是誰畫的?”我問。
“喏。”他指了指畫角,上麵寫了幾個銀白的字母:rain。
“中文名。”我說,並同時在問。
“中文名啊,叫……”他似乎在想。
這時,“立末夏——回家!”從樓下傳來小唯清脆的叫聲。
我急忙走出門,突然想到什麼,轉頭說:“下次有機會再說吧。”
下樓時,我把樓梯踩出很大的聲響,這樣我才不會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小唯背著她的玫瑰色小書包,早就在玄關處等好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白色的小旗袍,上麵繡著紅色的杏花,優雅的立領,精致的玲瓏袖,把這小家夥本來就清秀的麵容襯得更有靈氣。待我慢慢走近,她又輕輕仰起頭,對著身旁的洛亦甜甜地說:“老師,再見。”
洛亦也笑了,“再見,回家注意安全。”
……
外麵的世界已經全黑了,但還好有許多的燈,車窗外的景色在不停地倒退,公交車上燈讓人有種無力的感覺,暗白的燈光打在每個乘客的臉上,反倒讓人想睡覺。我的眼皮已經忍不住垂下了,但瞄了瞄旁邊的小唯卻依然睜大眼睛,目光炯炯地盯著窗外,仿佛在尋找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