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戶外的天氣多麼可愛。”她說。
“是麼?”赫斯特渥特說。
早餐以後,他馬上換了衣服。
“回家來吃中飯麼?”嘉莉不安地問。
“不。”他說。
他出了門,沿著七條街朝北漫步。以哈倫河為大致的目標。前次到酒廠的時候,曾見過那邊有幾條船。他不知道那一帶地方可有些什麼變化。
經過五十九條街以後,他取道中央公園西側,前往七十九條街,然後他想起了附近的地方,於是轉過身去看看那裏新建的建築群。情況大有進步。大片空地上已經建造起了房屋。回來時仍沿著公園走,到了十條街,然後再一次折進七條街,下午一點到了那條美麗的河邊。
極目望去,哈倫河蜿蜒流去,河光波影,星星點點,右邊是波浪形的堤岸,左邊是一排排直刺雲天的樹木,如春的溫暖喚醒他感受那季節的可愛。他站在那裏,背著手,觀賞了一陣子河上風光。然後他轉過身來,朝河東前行,漫無目的地尋覓前些日子見到過的船隻。下午四點鍾,白日將盡,又將是晚涼天氣,他這才回家轉。他感到餓了,將在暖和的屋子裏美餐一頓。
五點半鍾走回家時,天已是黑黑的。他知道嘉莉不會在家。這倒不光是因為氣窗裏沒有透出燈光,而是因為晚報塞在門縫裏。他取出鑰匙開了門,走了進去。屋裏還是黑乎乎的。點燃了煤氣燈,他坐了下來,準備等一會兒。即便嘉莉這時候回來,晚飯也已經晚了。他看報看到了六點鍾,然後站起身來,為他自己料理一些事情。
他這樣幹的時候,覺察到屋子裏有點兒異樣。是怎麼一回事啊?他朝四下裏張望了一下,仿佛丟了什麼東西,然後見到在他坐的地方附近有一個信封。這個信封就說明了一切,幾乎用不到他采取下一步的動作。
他伸過手去,取了那個信封,他的手一邊往前伸,一邊渾身一陣戰栗。他手裏的信封拆開時發出不小的聲音。信封裏軟軟地裝著綠色的紙幣。
“親愛的喬治,”他讀著,手裏的鈔票團得嘎紮嘎紮響出聲來。“我走了。我不回來了。不用保留這個套間了。我不能這麼幹。我不是不想幫助你,如果我做得到的話;不過我無力養活我們兩人,並且負擔房租。我需要用我賺來的一點點錢買衣服穿。我留下了二十塊錢。這是我眼下所有的一切了。至於家具,你愛怎樣處理便怎樣處理。我不需要,嘉莉。”
他放下了信,平靜地朝四下裏一望。如今他明白了,明白了他少了什麼東西。少了的是那隻小小的作裝飾用的時鍾。那是她的。壁爐架上見不到這隻鍾了。他走進了前屋,走進了他的臥室和客堂間,一邊走,一邊點燃了煤氣燈。碗碟櫥裏不見了小銀食具和盤子。台麵上不見了花邊台布。他打開了衣櫃,——她的衣服不見了,他打開了抽屜,——不見了她的東西。放在老地方的她那隻箱子不見了。在他自己那間屋子裏,掛著他的舊衣服,跟他出去以前一個樣。別的東西也都在。
他跨進客堂間,站了幾分鍾,茫然地望著地板。一片叫人窒息的沉默。小小的套間異樣的淒涼。他壓根兒忘了自己已經餓了,眼下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仿佛夜已深沉。
突然之間,他發現錢還在他的手掌心裏。一共二十塊,就像她所說的那樣。現在他往後退去,聽任燈照樣亮著,心裏感覺到這房間裏實在是空蕩蕩的。
“我要離開這裏。”他自言自語。
接著,周圍那無邊無際的孤寂一齊朝他壓過來。
“拋下了我,”他咕噥著,又再三說,“拋下了我。”
這裏原本是一個如此舒適的地方,在這裏,他度過了很多很多溫暖的時光,可如今隻剩下了一片回憶。他麵臨的是一種更寒冷的東西。他在椅子裏一躺,一手托著下巴——他腦子裏隻有零零星星的感覺,思路呢,隻如同一束亂麻。
然後,一種仿佛如同苦痛和自我憐惜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不用出走嘛,”他說,“我會找到什麼兒幹的。”
他坐了好一會兒,並沒有搖晃著搖椅,接著相當清晰地叫出了聲:
“我努力過了,不是麼?”
直到半夜裏,他還是在搖晃著搖椅,眼睛瞪著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