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3)

曉峰對爸爸的突然回家歡呼雀躍,十三歲的孩子開始進入崇父階段,對母親的嘮叨和女性化的管理已經逐漸厭倦,轉而崇拜男子漢氣概和風度,班上已經有男生偷偷學著抽煙。說真的,最近一段時間來,他很有點擔心媽媽。他想把自己的憂慮同爸爸說出來,但又怕萬一說不好,反而弄得吵嘴打架。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任何一個孩子都希望爸媽和睦。想來想去,他決定采取含蓄的方式。在同爸爸打乒乓球時,他對高中說:“哎,我說老爸,你以後就別出去了,在家裏一樣有事做的。”高中抽出一個猛球,說:“這裏太落後了,哪有麼事做啊?”“你不信?我聽媽媽說,馬上要開鐵礦了。鄉裏都想抽她去管理呢。”高中不信:“你媽去管理?就她,能幹什麼?叫你去摘天上的月亮你會嗎?”曉峰急了:“真的!我騙你是小狗。高鄉長說的。”高中愣了一下。他沒見過高鄉長,但平時聽老鄉們說過,他幹嗎叫翠萍去鐵礦呢?一個普通的小學教師,毫無專長,更無管理經驗。但高中沒有多想,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欣賞兒子反擊自己抽球的技巧上,感覺兒子又進步多了,力度也大得多。他不由喝聲彩“好”。曉峰得到誇獎更來勁,父子倆你來我往,有關媽媽的話題就中斷了。

三天裏,下午課間操時間,高中陪兒子打了幾場球,每天晚上,曉峰寫完作業就偎在爸爸身邊,一起看電視,這樣的日子讓曉峰暫時忘了龔月,也忘了網吧遊戲。可惜爸爸在家裏呆的時間太短了,曉峰聽說爸爸晚上就得坐火車回公司時,心裏老大不樂意。高中見他噘著嘴,飯也吃得少了,就說:“你幹嗎?男人就得掙錢養家,你老爸是個大男人,你不會希望你老爸像個女人一樣窩在家裏吧?”曉峰把眼眶裏蓄著的淚硬是憋了回去,對著高中笑了笑。

爸爸還是去了深圳。曉峰聽課時很有些失落,覺得黑板上的算式太枯燥乏味,老師畫的那個平行四邊形倒是像個乒乓球台,他的幻覺裏有個小銀球在台麵上飛來飛去。可惜不一會兒,老師就快手快腳地把整個球台搬掉了。他望望四組第二位的龔月,龔月正襟危坐,隨著老師的問話而“啊”“是”地應著。曉峰甚覺無趣,便在草稿紙上寫了一句“這個星期日你幹什麼?”他把紙條折成小鳥形狀,輕輕一丟,紙條就到了龔月桌上,龔月扭頭望望他,臉上泛起紅暈,她把紙條收進口袋裏,繼續看著老師在黑板的演示。曉峰見龔月沒有答理自己,心裏煩躁起來,他從抽屜裏掏出小刀,在桌麵上刻自己的名字,心裏念叨著“怎麼還不下課怎麼還不下課”。

下課後龔月直接跑去上廁所,曉峰也不好跟去,遠遠望見龔月進了女廁所,他想像著龔月小巧的白屁股,還有……他隻感覺下身一熱,慌忙跑去追同位的同學,搶一隻從女同學腳上踢飛的毽子。上課鈴響了,龔月趕緊跑回座位坐好,神情自然,仿佛沒有收到紙條一般,曉峰不時瞥一眼,心裏像打鼓一樣,聽不進老師講些什麼。他又在草稿紙上畫起螞蚱來。

終於捱到放學了。曉峰早早收拾了書包,跑出校門,快步走到與龔月分岔的路口,站住等龔月。他手上拿一本《豺王貝比》的課外書,裝著低頭專心看書的樣子,其實眼角的餘光全在路上的人影。龔月急步走來,見到曉峰,遲疑了一下,又往前走。曉峰喊她:“龔月!”龔月站住,看著他。“你怎麼不回答我。”“我還沒想好。”“那麼簡單的事還要想什麼?要不,我去你家玩?”龔月沒有答話,隻說:“還有兩天呢,你怎麼就想著過星期日?我沒時間同你說話了,我要回去煮飯。”她話還沒說完,人已轉身走了好幾步。曉峰像截灌木杵在路邊,望著她遠去,心裏說:“還真像個驕傲的公主呢。”

對曉峰來說,這兩天比世上所有的日子都難熬。長這麼大,他從來沒有碰到過這麼坐立不安的時候,上課無法專心,下課無精打采,一門心事在龔月的身上,不知她到底答應不答應。從那個夜晚之後,曉峰與龔月似乎反而生分了,在教室裏,在大家麵前,龔月從來不主動跟自己說句話,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一眼。這讓他很不理解。那天晚上她也並不討厭自己呀,怎麼到了學校反而變臉呢。爸爸回來的這幾天,他的注意力在爸爸身上,每天過得十分充實,便將與龔月的糾纏忘到腦後,爸爸一走,家裏了無趣味,龔月便像春天的花一樣,在眼前晃來晃去,晃得他心旌搖蕩。

直到星期五下午放學時分,龔月收拾書包時,回頭瞥了他一眼,曉峰覺得那一眼頗富深意,於是背了書包,不遠不近地跟著龔月出了學校門,往回家的路上走去。走到分岔路邊,龔月停下,等曉峰靠近就說:“明天寫作業,星期天我去外婆家。”曉峰趕緊說:“我也去。”龔月點點頭便走。曉峰在後麵喊:“你在家等我一起去!”

曉峰像卸下肩頭的重擔,心裏一下子輕鬆了,蹦跳著走到街的拐角處,被一個擺地攤的白胡子老頭喊住,他看看白胡子,見他坐著小折疊椅,麵前攤開一張自己畫的紅紅綠綠的八卦圖,旁邊寫得密密麻麻的小字,他認真地看著曉峰,說:“這位同學,你過來。”曉峰用眼神問幹嗎,他招招手,曉峰見他慈眉善目,遂走近去,白胡子盯著曉峰的臉,驚訝地說:“不出三天,你會災難臨頭。”曉峰大吃一驚,不知如何回答他好,想到外公曾經說過,許多風景點看相的人往往都這樣,先讓你被唬住,而後再慢慢給你講解,之後說如何解法。其實歸根到底,是看中了你口袋裏的錢。曉峰便不屑一顧,扯腳欲走。白胡子繼續說:“你別急著走,我是說真的。不靈不收錢。你要不信,回家告訴大人,三天後的此刻還到這裏找我。”曉峰見天色漸晚,怕回去晚了又會遭媽媽的嘮叨,就說:“我回去告訴我媽。”轉身跑了。

晚飯時,曉峰把這事跟媽媽說,翠萍心裏一緊,對這樣的事,翠萍媽總是信奉“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翠萍也受了感染,母親每逢初一十五會去廟上進香,進香的當天吃齋,這叫“花齋”。翠萍平時對母親的舉動從不當回事,但事關曉峰,自己唯一的兒子,就不能不重視了。她吃了飯立即給母親打電話:“媽,一個擺地攤看相算命的白胡子說曉峰,不出三天,災難臨頭。你說,這怎麼辦?”翠萍母親立馬急慌慌的問:“他真是這樣說的?”“是啊,他拉住曉峰不讓走,就說了這話。”“那你得趕緊去找他啊!”母親在電話那頭跺腳,聽那口氣,她放了電話就會趕來。翠萍安慰說:“媽,你別急,晚上我看著他,也不會有什麼事。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那人。”

翠萍早早起床,帶了錢包就往外跑,趕到曉峰說的地方也不過七八分鍾。清晨的鄉街,早起的人們還不少,去菜園地裏摘菜,打掃門口衛生,把貨物擺開,幾個屠戶,用屠刀把屠凳刮幹淨,再把摩托車上的一邊豬肉揶到屠凳上,周邊山村的百姓會陸續前來,把這塊肉分割了提回家,弄點蘿卜或者豆腐一塊兒燉爛,就是最好的早飯菜了。街邊獨獨沒有曉峰說的那個黑衣算命佬。翠萍往前走走,一個屠戶高聲同她打著招呼,那是個學生家長。她想問問屠戶,轉轉眼珠還是算了,可能太早,哪有這麼早就有人來算命的。她往回走,走了幾步又跑回去,站在屠凳前,指著排骨說:“齊師傅,買兩根。”齊師傅笑著:“好咧,常老師。”齊師傅麻利地砍了一刀,用刀口一劃,排骨就被左手提溜起來,丟到台秤上,“15塊錢的,行不?”翠萍說:“好,就這麼多吧。夠吃兩天的。”齊師傅從腿骨上砍下一段,放到排骨一起,裝進袋子裏:“你兒子正長個子,要補鈣。送你。”翠萍笑著攔阻:“不用不用,你莫客氣。”齊師傅說:“你就莫謙禮啦,我那不爭氣的東西還要靠齊老師多把眼睛盯著。您慢走啊。”齊師傅點頭哈腰。當教師的在街上經常會受到這樣的禮遇。

等吃了早飯再來吧,把曉峰一起帶來,幹脆叫他看相算命都查查,查詳細些,花點錢破解一下。翠萍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回頭望望,還是沒見算命佬的影子。她回到家,草草燒了泡飯,喊曉峰起床吃飯。曉峰揉著惺忪的睡眼,嘰嘰咕咕著:“星期六也不讓人睡懶覺。”翠萍拉了他一把:“哎喲,你這個祖宗,你昨天碰到的那個算命佬,你知道他今天在哪嗎?”曉峰說:“我哪曉得,他又沒給我手機號。”他吃了幾口,說“他肯定還會在原地等我。我昨天信口說了一句再去找他。他才來一天,不會就走的。”“你倒是還有些推理能力。”

半上午時,白胡子老頭果真出現在昨天的老地方,一把小椅子,一張太極圖和八卦說明,幾本黃色封麵的書,一個黑色的皮革包,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白胡子老頭骨骼清臒,眼神深邃,慈眉善目,一看就知道道行高深,這樣子更堅定了翠萍要求化解災難的想法。翠萍把曉峰推到他麵前,自己蹲下來,恭敬地問:“老先生,昨天您說我兒子,今天我把他送來了,請您再詳細指點一下。”她把六十元錢放在黑衣人麵前的書上。白胡子端詳著曉峰:“這小子天庭飽滿,耳廓圓潤,眼大鼻挺,本應是個福相,但是——”他沒有立即往下說,翠萍心提了起來,趕緊說:“先生您盡管照直說。”“你報一下他的生辰。”翠萍立即報了。白胡子口中念念有詞,琢磨了一會兒說:“此命缺水,多木,火旺。他印堂發暗,眼神遊離。但今年很不利,大運流年都不利。”翠萍趕緊追問:“先生,請你說詳細些。”白胡子看看曉峰,若有所思地:“近日避免與電火之類的接觸,宜近水。”翠萍急著問:“不利到什麼程度?”白胡子說:“當有性命之虞。”“啊?”翠萍嚇得臉色大變:“那有法子解救嗎?”白胡子微笑道:“你先莫急。我既然過問了,自然要想法子救一救。”遂問了翠萍的生辰,想了想,平靜地說:“還好,你們母子相合,如果相衝,則此次在劫難逃。今夜二更時分,你出門向西南,走到一個十字路口,3根香3刀紙3碗茶,進香燒紙,則無大礙。記住不用劃圈,但莫讓人碰見。”翠萍重複了一遍,千恩萬謝,拉著曉峰回家,一路叮囑:“這幾天你不要亂跑!你與老媽相合,你就跟著老媽,等躲過這一劫。”曉峰想到與龔月一起去外婆家的事,就說:“他隻說是避免與電火接觸,又不是非得要躲在家裏。你真是迷信!”

“這些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老了還指望你為我養老送終呢。”“哼,真是的,他不過是騙點錢用罷了。你那麼大方,平時舍不得多給我一點,今天卻給他那麼多。三句話,多輕鬆呀。瞎子算命才6塊錢呢。我差點就把那張50的搶回來了。”翠萍隨手掠了一下曉峰的頭,怒道:“你敢!衝犯了菩薩,更不得了。”有人約翠萍打牌,翠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這兩天得好好看住曉峰,前幾天高中在家,家裏的氛圍確實溫馨多了,曉峰的作業也認真些,高中臨走前,鄭重其事地叮囑了一番,讓她對兒子要加強管教,翠萍本就愧悔,便很溫順地答應著,看著高中戀戀不舍地上了車,消失在灰霧中。高中大老遠跑回來幹什麼呢?還不是想要和自己親熱親熱。讓他忍饑挨餓空著肚子回去,翠萍心裏不忍,覺得如果不養好兒子,就更對不住高中了。

曉峰見老媽把麻將都推辭掉了,自己更應該表現乖點,他對翠萍說:“我到樓上寫作業,你在下麵看電視。行吧?”上午兩小時,下午四小時,這小子這次還真說到做到,沒有下樓看電視。翠萍心想,莫非他爸爸回來幾天,就把他改造好了。吃晚飯時,翠萍故意試探他:“兒子,晚上你做什麼?看電視?”曉峰說:“我還有點作業,要一個小時吧。我八點再來看《鐵嘴銅牙紀曉嵐》。”翠萍笑著表揚:“嗯,還有點進步。”玲玲不合時宜地冒出一句:“就怕半途而廢。”曉峰對著玲玲不屑地哼了一聲,說:“還會講成語呢,黃毛丫頭。”就上樓寫作業去。

曉峰坐了一天未動,感覺屁股痛,便伏在床上,一邊寫作業,一邊想著心思。覺得還是要表現乖點,不然明天的活動會遭到阻撓的。過了八點,他還不下樓,翠萍見電視劇到了,便喊他,曉峰說:“我還寫篇日記,等會兒看。”日記是翠萍布置的額外任務,每周三篇,一個月檢查一次。前兩天高中回來,曉峰已連著記了好幾篇,早已超額了。這個態度大不同於以往,翠萍心裏頗感安慰。前幾個月,日記總得翠萍催著寫,每次馬馬虎虎,幾句話了事。有一天居然隻寫了四個字:無話可說!翠萍又好氣又好笑,看著他,頭腦裏想著該怎麼興師問罪,曉峰調皮地做個鬼臉:“我這是實事求是。你總不能要我說假話吧?”翠萍哭笑不得,搖搖頭:“真是有種像種,無種不亂生。”兒子有些時候的表現確實像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