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清早起床走進衛生間,猛然從胃部往上湧出一股酸水,她一驚,心想,壞了,莫非真有了?這些日子,自己為了父親的事和班上女生的事,根本無心他顧,甚至都後悔自己當初心血來潮去城裏取環,那種惡毒而荒唐的念頭怎麼會出在自己頭上。高中雖然無能,但他卻從來沒有說過拋棄自己娘兒倆的想法,他勤儉顧家,算個有責任感的男人。至於他在外麵大半年沒回來探親,是否紅杏出牆,那就靠他自覺了。現在這個時代,到處都有男人們打發寂寥的去處,沒錢的到偏僻街邊的洗頭房,闊佬進出燈紅酒綠的夜總會。這樣的去處太多,妻子總不會時時跟著盯著,隻要心存賊心,沒有打空手的時候。不僅老板養“小”,就連國家幹部居然也有堂而皇之養小生子的。百姓們隻能憤憤不平地議論幾句,或許也有好管閑事者向各級紀檢部門反映,可是也沒見有關部門真的拿他們開刀,削掉他們的官職,讓他們體驗一下牢獄的滋味。久而久之,這樣的生活作風問題便成了私人的事,老婆都沒有辦法,別人就更是睜隻眼閉隻眼。其實,現在這個時代,老婆又能管得了多少?往往外麵傳得沸沸揚揚,老婆到最後一個才知道。即使一清二楚了又能有多大用處?到單位去吵去鬧,男人的烏紗帽丟掉了,婚離了,吃虧的還不是自己和小孩?
忍氣吞聲,家醜不可外揚,這是許多老婆的選擇。使得社會的道德風氣越來越差。
翠萍想,黨風就是這樣慢慢被弄壞的。怪不得台灣的柏揚先生說,男人其實都想嫖娼。皇帝就是最大的嫖客。翠萍的同學裏有一個官做到市裏的區長了,聽說他們區裏專門辟了一棟別墅,精心挑選年輕漂亮的女服務員,一條龍服務,棋牌、健身、理發、足療、桑拿、網球、餐飲等,所有的非工作項目應有盡有。領導們來了,談完工作一定會留大量時間開展這些休閑活動。大約所有的男人內心深處都向往古代的那種妻妾成群的生活。追求新鮮刺激,經常換口味,是男人們的天性。這樣令人眼花繚亂的世界,像高中這樣知識水平不高、道德修養一般的男人能抵擋住誘惑麼?
偶爾寂寞時,翠萍也會胡思亂想,琢磨著已婚男人性生活間隔的時間,最長的極限。翠萍硬把酸水咽進喉嚨裏,好不容易穩住自己,刷牙洗臉,想著高中遠離家鄉的無奈和辛苦,她忽而心生愧意。如果工作如意,不愁吃穿,誰願遠離父母妻兒,在異地他鄉過著漂泊的生活呢?經曆過龔平安的親子鑒定和要求賠償,她對外出打工的男人多了些同情和理解,便對自己近一段時間來的浮躁和荒唐萌生出反省來。她猛然一驚,近些年的孤寂,以及社會風氣的變遷,幾乎讓自己的堅守前功盡棄,她居然羨慕出雙入對,居然羨慕有權有勢,居然羨慕瀟灑風流,差點像許多分居兩地的夫妻一樣,冒出與高中勞燕分飛的念頭。
高中說過,如果都外出打工,兒子的學習就不好安排,打工人員子女的學業很不好。雖然這幾年,黨中央國務院一再要求各地要十分重視務工人員子女的教育問題,流入地也采取了不少切實的措施,但為打工子女開辦的學校,教育教學質量仍然相對比較差。自己過著守活寡的日子,滿足每月六百元的工資,不就是圖個兒子的教育嗎?兒子在小學時總是名列前茅,可是現在,昨天班主任告訴她,曉峰最近的學習勁頭明顯出現了問題,上課常走神,這次期中考試,各科成績下滑。她隻知道曉峰偶爾偷偷去網吧,而對他和龔月多次被勒索以及差點參與一宗殺人案卻一點不清楚。看來,是自己做母親的嚴重失職。高中的話是對的,我們自己沒有什麼名堂了,辛苦掙錢,為的是培養出一個光宗耀祖的兒子來。
班主任報告曉峰的成績時,翠萍很想問問龔月的情況,但話到嘴邊又停住了。倒是班主任主動向她打聽:“常老師,龔月以前是你教的啊?怎麼從來不見她父母過問一下孩子的情況呀?”翠萍笑笑:“這孩子還好嗎?”“成績倒是在中上等,隻是常常看她下午的課堂上倦怠得很,似乎總也沒睡足過。”“也虧得她,父母都外出了,她還要照顧弟妹。”班主任歎息一聲:“這些人家常常是本末倒置,不知道掙錢到底是為什麼。”說得翠萍啞口無言,心裏更加不是滋味。
早飯吃點什麼呢?翠萍看到昨夜的剩飯,原本打算像往常一樣,添點水,放些菜葉,燒泡飯吃,但現在,一點食欲都沒有。想想,還是算了,懶得吃了。放了3元錢在茶幾上給曉峰和玲玲買早點,自己提了包去學校。一路上,心情糟糕透了。她打定主意,必須自己了結這事。虧得龔平安一鬧,把自己也鬧明白了,不然自己不也要步臘香的後塵麼?鬧出許多不雅來,自取其辱。上午有三節課,明天是雙休日,下午或者明天去縣城吧。現在人流很簡單的,也不用什麼手續,婦產科的醫生根本不管你是誰,願做掉就做掉,不存在像美國那樣牽涉到什麼人權保護之類。隻是她心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對李斌說明呢?不說吧,便宜了那個王八羔子,說吧,最多也隻不過能得到一點營養費或營養品什麼的。思來想去,自己也有責任,歸根到底,女人根本就不能單獨同男人呆在一起,吃虧的總是女人。
翠萍心不在焉地上了課,然後布置了不少作業,還發下幾張試卷,心裏想著人流就是小產,得給自己放幾天假,休息幾天,還要補充點營養,不然會惹病的。學生可耽誤不得,這次考試,跟平行班比起來,成績普遍下滑,不能因為自己準備請假又耽誤學生。她把課本收攏,清清嗓子,又強調了一遍:“這些作業和試卷必須一題不漏地完成,我會完全用原題再考一次的。考試沒有80分的就罰站。大家聽見沒有?”她用教鞭敲敲講台,學生們便齊聲高喊:“聽見了!”這樣的齊聲,讓翠萍聽得很舒服。小學教師在學生心目中不亞於皇帝,翠萍走在路上時,習慣了學生垂手而立於路邊,恭敬地問好。這樣的時候,她往往隻隨意地點點頭,口裏一疊聲“好好”地敷衍著。學生頻繁的問候讓她的每一天都有一種滿足感,使她能夠安於低薪的現狀。想起高成林曾經問她是否願意去即將成立的鐵礦開發公司搞辦公室時,她至今覺得高成林不過是隨口開玩笑而已。自己一無學曆二無專長,年紀也不輕了,還能做什麼呢?隻盼望什麼時候能轉正到自己頭上,成為一名正式教師,就謝天謝地了。
天氣還是比較溫暖,翠萍穿了件厚點的毛線衣,站到院子裏,抬頭望望,樹葉紋絲不動,她擔心有風,女人小產是怕風吹的,沒有風就好,她就可以不必多帶衣服,隻穿一件毛衣加上外套就夠了。翠萍早上去買了兩斤肉,打發兒子帶玲玲去看家婆,叮囑曉峰讓家婆捉一隻老母雞回來,說自己以前人家給的一支天麻,需要燉老母雞湯喝。曉峰問她是不是又去打牌,翠萍說去趟縣城,洗發精火腿腸什麼的都要買些。曉峰說:“那你到教輔書店給我買些真彩牌的筆芯回來,要細的,發伯家的店裏總是賣些質量差的筆芯。”想想又補充說:“媽,要記得帶點巧克力回來。”
翠萍把需要采購的東西買好,提在包裏,就趕去醫院。脫了褲子,躺在那個白色鋼絲小床上,將兩條腿高高架起搭上鐵架,整個隱私部位全部暴露在婦科醫生眼前。幸好縣城醫院裏的婦產科醫生全是女的,要是大城市裏,男女不分,那真醜死了。她橫著一條心,心裏的懊悔就象潮水一樣淹沒了自己。醫生說你把屁股往前移些,放鬆,不要緊張,怎麼不避孕呢?女人自己不曉得照顧自己,害的是自己。翠萍羞愧得淚滿眼眶。鋼剪的聲音異常刺耳,它伸進自己的身子裏,剪掉的是自己的血肉,是不堪的記憶。一陣一陣的痛楚中,她居然走了神,對麵前這個白大褂居然起了恨意,覺得她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殺了自己的孩子,跟凶手無異。丟到那個鐵桶裏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如果生下來,他會像誰呢?像自己嗎?
就在這時候,手機響了。她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瞥一眼手機的方向。醫生說快了,現在隻要清宮,馬上就好。已經不痛了,翠萍握著的拳頭放鬆下來。兩分鍾後,醫生抓了把衛生紙往她大腿裏一放:“好了。半個月內不要同房。”然後就到外屋去了。那意思是你自己擦一下。翠萍趕緊坐起來,擦幹淨,把紙丟入垃圾桶,再將衛生巾墊在內褲裏,穿好衣服,頭有些暈,她在裏間坐了會兒,打開手機,一看,是高中的,她回撥過去。
高中說:“老婆你哪去了?”
翠萍有氣無力的,眼裏湧上淚水,但她瞬間就忍住了:“我在縣城裏,買些東西。”
“哎喲,你怎麼不早說?我剛從那兒回來,下了火車就直接搭客車回向陽了。”
“你說什麼?”翠萍大吃一驚。
高中沒有聽出翠萍的異樣,他興奮地說:“我回家休假了。想給你一個驚喜就沒提前告訴你。還以為你在家呢。你什麼時候回來?”
翠萍無力地說:“馬上回去。”
掛了電話,翠萍束手無策。她知道,人流後是不可同房的,但高中好幾個月沒回來,這次回來還不像餓狼似的,能阻止他嗎?以前他一回來,天天晚上要,有時中午還要一次。這可怎麼辦怎麼辦啊?這個豬,他怎麼不事先聯係一下就跑回來。要不然自己也可以推遲幾天再去醫院呀。
護士給她倒了杯熱水,她感激地謝過人家,坐了會兒,起身準備走,朝醫護人員笑笑,一個圓臉的護士還說了句“你慢走。”她心裏酸酸的卻又感到些許溫暖。這個醫院素來是以服務態度取勝的,翠萍想,盡管這裏曾經因為醫療事故被老百姓大鬧過,院長還挨了打,但鄉下百姓仍然喜歡上這裏看病,不為別的,就為看一張微笑的臉,聽到一句熱情的問候。現在,還有多少行政單位,給鄉下農民一張笑臉呢?
走出醫院大門,門口有個不小的商店,她一眼瞥見了衛生紙,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就進去買了兩包衛生巾。然後她招了輛摩的,直奔汽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