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3 / 3)

曉峰聽不出她們的口音是哪裏人,反正不是本地的。他站著沒動。穿著短裙的女孩拉住黃頭發的胳膊,嗲嗲地問:“三哥,你是先洗頭還是先玩會兒?”

黃頭發轉身對另一個穿著黑色緊身褲的女孩說:“小美,今天你可要把這位哥哥招待好。”說著就摟著短裙子的腰,擠上窄窄的樓梯。被叫著小美的女孩過來,扶住曉峰的肩膀,說:“你這位小哥哥,先坐下喝口水吧。”說著取了個一次性杯子倒了杯開水給曉峰。曉峰正是感到有些渴和累,心裏一暖,就接過來,順勢坐到靠門邊的椅子上。看著麵前牆上鏡子裏的自己,曉峰忽而覺得很無助,強烈地思念起爸爸來。他要打電話,給爸爸打電話。他拿眼睛掃了一眼,見這個店麵十分窄小,除了靠邊的兩把椅子,再就是一張三人皮革沙發,很舊,扶手還脫落了一塊皮。牆角落裏的一台電視裏正播放著一部武打片。很擠了。他不說話,咕了兩口水,抹一下嘴唇問:“有電話嗎?”。“有,在上麵。小哥哥要打啊?那就上去呀?”

曉峰望望樓上,心中有些惶然,便說:“算了,我還是回家打。”拔起腳就走。女孩追出來:“哎,你玩會兒再走不遲呀?”曉峰趕緊跑了起來,怕她來拉自己。女孩追了幾步,停下來,回屋去了。曉峰跑過郵政所,站住回頭看看,見那女孩又坐在幽暗的燈光中,繼續看電視。

黝黑的街道,曉峰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和迷茫。街邊的店麵有的已經關門,有的還亮著日光燈,電視劇裏大聲的對白遠遠地飄出來,沒有誰出來同自己打個招呼。媽媽騙了自己,她不是去打牌,而是去約會了。曉峰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男人。他住在中學裏,肯定也是個老師。他忽然覺得難受極了,老師怎麼能這樣不要臉呢?媽媽自己也是老師,從小就教育自己要愛祖國愛人民,愛集體愛親人。媽媽這是愛親人麼?曉峰搖搖頭,他覺得無論如何,背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去同別的男人鬼混,決不是“愛親人”的表現。還撒謊,還騙自己!哼——這個壞女人!

曉峰深深地為爸爸感到委屈。爸爸為了一家的生活,遠離家鄉,獨自過著孤單的日子,節衣縮食,每月按時寄錢回家。可他的妻子卻一邊花著他的辛苦錢,一邊與別的男人甜言蜜語。曉峰想哭,也想去質問媽媽。這是自己的媽媽麼?為什麼偏偏是自己的媽媽?

他的淚無聲地淌了下來,他伸出舌頭舔舔,覺得鹹得很。月亮縮在雲層裏,一絲風都沒有,黑暗中他感到偶爾有個小蟲子在臉上碰一下,癢癢的。他伸出右手,啪嗒——打了一巴掌,臉有些痛,他罵了一句:“該死的東西!”也不知道是罵蟲子還是罵什麼,他氣恨恨地猛地踢了一腳,一塊石子飛得老高,咚的一聲落到人家伸到街麵的涼棚上,就聽屋裏傳出驚訝的問聲:誰呀?

曉峰趕緊跑了起來,一口氣衝回院子,開了門,隨手把門在背後使勁摔上。進了屋,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抓起電話就撥,還沒等爸爸問話就喊:爸爸,你趕緊回來!遲了,就完蛋了!

他在心裏說,遲了就真的完蛋了,媽媽就可能不是自己的媽媽了。如果爸爸也在外麵那麼幹,自己還剩下誰?他一哆嗦,渾身發冷。

“怎麼了,兒子?”

“叫你回來就回來!”曉峰嘶啞著嗓子吼叫。

“我是給人家打工,怎麼能說走就走。你慢慢說,麼回事?”

曉峰感到自己的淚水無聲地淌了下來,像兩條長長的蚯蚓,順著鼻溝向下蠕動,癢癢的。他哽咽著:“媽媽又不在家……”曉峰沒有說下去,那四條赤裸裸的腿糾纏在一起的景象是無法說出口的,也不能說。一種直覺讓他感到,說給爸爸知道,自己就會永遠失去媽媽了。他不能沒有媽媽。一個十三歲的孩子是不能沒有媽媽的。

爸爸笑嗬嗬地說:“嗬嗬,兒子,你都上初中了,哪還老是要大人陪著?你做完作業就早點睡吧。玲玲睡沒有?”高中沒有聽出兒子的話外音,依舊像以往一樣安慰著曉峰:“你媽媽工作累,沒事時也該輕鬆輕鬆。你和妹妹在家,有吃的有玩的有看的。有什麼不好?”

曉峰憤憤地罵了一句:“你個死木胚!”便啪地掛了電話。

他坐著生了會兒悶氣,壁上的掛鍾響了起來,曉峰瞥了一眼,十點了。他爬起來去把大門拴了,打上保險,想想還是覺得算了,不然媽媽回來叫門,又怎麼解釋。何況自己現在根本就不想見她。他旋開保險,然後關了燈,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伸腳勾上門,打了鎖,倒在床上,任思緒和淚水在黑暗中漫洇開來。

和煦的陽光透過窗簾照在淡藍的繡花太空棉被上,翠萍懶洋洋地睜開眼睛,扭頭看看鍾,已是上午十點多了。哇噻!這麼晚啊。她心裏一聲驚呼。兒子怎麼不來吵門?她側耳細聽,樓上樓下沒有一絲動靜,昨夜回來時,已過了十二點。兒子房間裏沒有燈光,翠萍悄悄洗漱後躺在床上,仍然很興奮,便看看雜誌,一晃就到下兩點了,才迷迷糊糊進入夢鄉。耳畔仍然響著李斌的私語:“女人在床上就要像你這樣才過癮。”翠萍使勁扭住他的耳朵問:“我怎麼啦?”“哎喲哎喲——我的娘哎,你放手。”“老實交代,我怎麼啦?”“你有味唄。”翠萍不依不饒:“我怎麼有味?”李斌遲疑了一下,咕噥著:“你比我老婆有味。”“你就看中我這點?”翠萍噘起嘴裝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不是不是,我老婆笨些。”“你老婆是幹什麼啊?”“她下崗了,在家當專職保姆。”“你們男人真會享福啊!”“你不懂。男人要的不光是一個保姆。”

翠萍想著李斌說這話時的神態,心裏十分愜意。一泡尿憋得她很難受,她掀開被子,跑進衛生間,坐上馬桶就像開機關槍似的。尿完了,她扯一截衛生紙擦一下殘留的尿液時,感到不舒服,有點癢,還有些痛。心中就咒罵著李斌:“什麼鳥東西,才弄了幾回就叫人不舒服”。嘴裏還彌漫著煙味。李斌抽著黃山牌的煙,丟下煙就把那張滿嘴的煙氣吹進翠萍的嘴裏。翠萍將頭扭開,李斌雙手握住她的頭,硬是把舌頭往裏送。

這個死鬼!翠萍心裏罵了一句。

曉峰的房門是關著的,翠萍想想反正是星期天,睡吧睡吧。她又趿拉著拖鞋,回到臥室,拉過靠墊,斜依床頭,翻翻手頭幾本詩集,百無聊賴,想起高鄉長,星期天他不知在忙什麼,拿起手機,給高鄉長發一條信息:嬌羞默默同誰訴?倦依西風到黃昏。

高鄉長立即回一條:莫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翠萍笑了,心想,他還真有兩下子,對得很合自己的心意。高成林和李斌,這兩個男人真是各有千秋,一個穩重有實力,讓人有安全感,應該說,是一個不錯的丈夫。另一個年輕瀟灑,幽默風趣,很適合做情人。此刻的翠萍,忽然冒出一個新的念頭。於是,她又補了一句:若得今生長相守,簞瓢竹杖無悔時!

翠萍打好字,用勁按下確認鍵。心裏忐忑,就靜靜等著回音。但一分鍾、五分鍾、十幾分鍾過去了,手機紋絲不動。她想,這個狗日的,一來真格的就成縮頭烏龜了。男人都是這樣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