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學,曉峰繞道網吧,從老板的口裏打聽刀條臉的姓名和身份。原來他就是本校初三2班的學生吳成龍。他的家在北山,距鄉政府所在地有十幾裏路程,靠近湖北邊界。父母一直在外打工,家裏有嬸嬸和爺爺,不過早就分家另過了。父母外出,把兒子托付給爺爺照管一下。學校裏房子緊,隻安排初三學生住宿。吳成龍原本可以在學校住的,但他不願,日夜被老師管得太死,一點自由都沒有。吳成龍對父母說,要全力以赴對付中考,宿舍太吵了,最好能租間房子。得到父母的同意,便在外租房。他自己找了間房,在距學校一公裏遠的賀凹村民小組,每月50元租金。上課不上課誰也管不著。趁他放學後,爺爺偶爾到租的房裏來看他,有時帶些家種的菜,有時空著手,但大多沒見著他。便去學校尋,班主任說,他也沒來上學呀。爺爺打聽他平時喜歡呆在哪,班主任想想說:網吧,我也找過幾次,但總不能天天跟在他一個人後麵吧,一個班六十多個學生呢。爺爺就尋訪到網吧,幾次都是撲空,恰好他前腳走爺爺後腳到,沒給當場逮住。網吧的老板悄悄叮囑嘵峰,那家夥看樣子不是隻好鳥。你要小心點。他經常來網吧,有時從下午到晚上,常常不給錢,死皮賴臉的,打烊時趕他走,他不高興,還罵罵咧咧,揚言要砸我網吧。那樣子還讀什麼書,他爺娘也不管管。
曉峰隻是點頭,謝了網吧老板。一路覺得有些煩,碰到這麼一個賴皮,就如不小心鑽進了蛛網陣,麻煩還在後頭。
期中考試的最後一堂是曆史,龔月早早交了卷,收拾書包急急出了門。她口袋裏揣著二十元錢,答應了弟妹今兒個剁兩斤肉回去燒蘿卜吃。轉過教室拐角,她瞥見廁所,感覺有尿意,心想幹脆先去撒泡尿吧,免得脹脹的不舒服,就又蜇進女廁所。
女廁所靠院牆,牆上有好幾個補丁。這些補丁是被女生們罵著“流氓”的人拆開的。拆了又補,補了又拆。學校就一座廁所,師生混用。有女生發現了不懷好意的眼睛,卻不敢同老師說。女教師見豁洞越來越大,向校長反映,學校裏派人守候,捉到幾次,都是本校男生,紅著臉低著頭,任你怎麼斥罵,最後還是教訓一頓了事。可能因為這偷看事小,也就沒當回事。平時下課來往的人多,一潑一潑的,也沒感覺什麼。今天大家仍在緊張地考試,這邊就顯得分外靜謐。
龔月背著書包,拉下褲子,蹲下的一刹那抬了下頭,心裏一凜,感覺就在正前方,牆的那一邊,光線閃動了一下,她嚇得一激靈,趕緊站了起來。仔細看去,院牆上的洞又被拆開了,聽得一絲悉嗦,分明有人在那邊,她恐懼,立即跑了出來,尿也沒來得及撒。
龔月一口氣跑到校門口,站定,望望教室,還沒見其他同學出來。她想,反正還早,就慢悠悠往街上走去。向陽初中在街東頭的小山腳下,到街上有裏把路。龔月一邊回想著曆史題目一邊走著,不料一個黑影攔住了她。她聽得胸腔裏咚了一下,猛地站住,抬起了頭,愣住了,又是他!杉樹林裏的那個瘦高個刀疤臉的男孩站在麵前,一手叉腰一手舉著兩根手指,手指上夾著煙,他斜著眼,又抽了口,吐著煙霧,說:你是哪個屋場的?龔月打量他,不說話。他挨近一步,伸手想拉龔月的書包帶子,龔月退後一步,躲開了,敵意地問:你幹嗎?讓開!瘦高個撇撇嘴:嘿,一個小妮子,竟敢不聽大爺的。他迅疾丟掉煙頭,跨前一步,又要抓龔月。龔月隻得往回跑。瘦高個正要追,學校門口已經有三三兩兩的學生出來,龔月眼尖,望見曉峰,便大喊。曉峰跑過來。瘦高個停住,仍在前方不走。龔月示意,那個人像隻攔路虎。曉峰往前走著,見是刀條臉,心裏的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聲問:你想幹嗎?
刀條臉笑笑:你小子還有豔福啊。想當英雄?
什麼意思?她是我同學。曉峰理直氣壯地說,拉了龔月一下說:走!就從刀條臉邊上繞過去。
刀條臉跟著說,你帶錢沒有?借點給我。
沒有!曉峰幹脆地甩出兩個字,懶得搭理,想盡快脫身,這樣的蜘蛛精不能被他纏上了。
真沒有?你上網吧看黃色錄像的事,你媽曉得嗎?
我不怕你告狀!我曉得你是哪班的,你再敲詐我就告訴老師。
嘿嘿,你還想告狀。就憑你——還敢告老子?刀條臉搶上前一步,打了曉峰一拳。
曉峰一個踉蹌,站住,咬咬牙,他把書包往龔月手上一丟,強著頭說:你打我?不待刀條臉回答,曉峰像隻小獅子,猛撲上去,一頭撞得刀條臉差點摔倒。
刀條臉往後退了退,擺出一個姿勢,護住胸前,站住,看看身後,陸陸續續的學生正往這邊走來,就說:小子,你有種,我們換個地方較量,怎麼樣?
龔月拉拉曉峰,使個眼色,曉峰見打平了,也就算了,說:誰跟你一樣!
刀條臉惡狠狠地盯著曉峰:今天便宜了你。小心點,下次不饒你!還有那個小丫!別讓我再碰到她,哪裏碰到,我就在哪裏搞她!說完就快步往街上走去。
一個“搞”字讓曉峰打了個寒顫。這個“搞”字的含義太豐富了,搶劫,毆打,甚至強奸,還有……他心裏頓生一股寒意。他背起自己的書包,對龔月說:你要小心點!他是個流氓!
龔月點點頭。兩人一起朝街上走。到了街上,龔月說要去買肉,曉峰又陪她一起去王屠戶的屠凳前買了兩斤肉,用紅色方便袋兜著,龔月提了,曉峰護送她走出鄉街,站在通往牯牛嶺村的路口,龔月說,你回去吧。回晚了你媽媽要問的。
龔月一個人往前走著,路兩邊有零星的稻田,田裏的稻子一天天變黃了。龔月想著,龔星龔雲總吵著要吃蘿卜燒肉,呆會兒繞去菜地裏扯幾個大蘿卜,這麼多肉可以燒一大盆的,今天可以把他倆脹死。正想著,一個黑影插過來,她一抬頭,嚇得腿都軟了。
刀條臉邪惡地笑著,站在麵前。
龔月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四周,盼望有人經過。近處沒有,隻有遠遠的街邊來了兩個學生。
刀條臉說,哼!你還敢跟我鬥?他一伸手,把裝肉的袋子搶在手裏。提到眼前看了看,笑了:嘿,還不錯,有肉吃。
龔月要去搶回來。刀條臉胳膊一揚,說:今兒個就算犒勞老子了。你走吧,我放你一馬。
龔月要哭了:我弟弟還在家裏等著吃肉呢。
是你弟弟重要還是我重要?刀條臉不容分說,提著肉跑了,邊跑邊喊了一句:你要告訴人,我下次就搞你。
龔月追了兩步,看看追不上,蹲下哭了起來。哭了一陣,她摸摸口袋,還剩四塊錢,想了想,又往鄉街走去,到先前的王屠戶那裏,割了八兩肥肉。王屠戶有些奇怪,問剛才不是剁了嗎。龔月悶悶地回答給別人了。
龔星好不容易等到大姐提著肉回來,歡喜地打開袋子看了看,咦了一聲:姐,你怎麼淨剁些肥肉?我不喜歡吃肥肉。
龔月陰著臉,精肉被人搶去了。
誰搶去了?龔雲聽說,跑了過來。
一個小流氓。
憑什麼?走,我三個一起去要回來。龔星憤憤不平。
龔月搖搖頭,滿臉苦色。她把書包放到竹床上去,對龔雲說:龔雲,你把蘿卜洗一下,我們燒肉吃。算了,那個流氓,我們惹不起的,他個子高,打不過他。
龔月把肉切成小塊,放進鍋裏,添了半瓢冷水,蓋上鍋蓋,龔星把柴禾點燃,塞進灶堂,旺火,水很快燒幹了,油香飄溢出來,龔星說,姐,看看,一會燒黑了。龔月開了鍋蓋,夾起一塊給龔星,說:你嚐嚐吧,好吃佬。
龔星張嘴接了,燙得哎喲哎喲,肉在嘴裏打轉,終於還是嚼了幾下,吞了,說:淡的,沒放鹽。
龔月說,我曉得。蘿卜還沒放呢,等最後放鹽和醬油。
早些放,我看到過劉嬸燒肉,她說早些放鹽和醬油好吃。龔星看著龔月把蘿卜倒進鍋裏,盯著她放鹽。又鑽下頭去,塞了一把柴禾。
一大盆蘿卜燒肉,吃得龔星滿嘴油兮兮的。姐弟仨都搶蘿卜吃,龔星熬不住,還是吃了三塊肥肉。龔雲挑了半天,一塊都看不中,一邊挑揀一邊罵:那個死豬,把我家的肉搶去,吃了不得好死!
龔星就笑:不得好死是麼樣死?
被水淹死雷打死電打死。
還有嗎?
龔雲想了想,電視上常常有的鏡頭,就補了句:被人殺死!
三個就一齊大笑起來。
龔月第二天到了學校,想著要不要把搶肉的事告訴老師,一直猶豫著,到第二節課間操時,她在操場上見到曉峰,就說:那個流氓,昨天還是追上我,搶走了我的肉。
曉峰驚了一下,打量著龔月:他沒打你吧?
龔月搖搖頭。曉峰鬆了口氣,思忖了一會,說:我們把這事告訴老師吧?
龔月哭喪著臉:他還說了,我要告訴人,他下次就搞我。
曉峰一聽“搞”字,心裏抖了一下,懼了,一時沒了主意,頓了頓,安慰著說:我每天帶上鐵棍,放學陪你走。
下午曉峰班上體育課,正巧初三2班調了課也在上,曉峰的籃球擲過了頭,跑到初三同學的場子裏去了。曉峰跑著去攆,一個人影一晃,搶在他前頭撿起球,旋在掌上,不懷好意地看著曉峰。
怎麼這麼倒黴!又是刀條臉!
曉峰氣不打一處來,因為媽媽是小學老師,在這個鄉街上,自己從小就沒受過別人的欺負。這個流氓,不僅搶了自己的錢,還搶了龔月的肉!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是學校裏,這麼多學生,我還怕你麼?曉峰勇氣倍增,呼地衝上去,伸手奪球。
刀條臉一轉,帶著球跑了,三步跨,投籃。中了!
四下都是初三的同學,都停了腳步,沒有誰歡呼一聲,大家都冷著臉看著刀條臉獨自運球投球。
曉峰心火直往上竄。他躍步過去,奮力搶奪,被刀條臉撞了一下,跌得四仰八叉,但手裏卻緊緊護住自己的球。這時,初一本班的幾個男生漸漸圍了過來。
刀條臉轉身一見,大吼:跑來幹嗎?想打架呀?也不摸摸卵子看,綠豆大的東西,還想對老子瞪眼?
曉峰爬起來,對來接應的同學說:走!不理他!
放學路上,一個背著藍書包的男生,把曉峰拉到路邊,悄悄問:你曉得今天搶你球的是誰嗎?
曉峰看看這個學生,樣子很真誠,就點點頭。
我和他是一個班的,他是我班的魔鬼。老是欺負別人。常要我們給他錢,不給就揮拳頭。我們都恨之入骨。巴不得搞死他!
你叫麼名字?曉峰仿佛找到了同黨,有些高興。
我叫陳小平。他這幾年總共拿了我兩百多塊,都沒還。
曉峰見陳小平雖然矮矮的,但身體結實,曬得黑區區的。
陳小平說:我家裏我和姐姐都上學,隻靠爸爸一個人在外麵掙錢,媽媽每個星期給我30元夥食費,要我節約著用。錢被他要了,我的夥食費就不夠,隻好撒謊說學校要交費買資料,找媽媽要錢。我媽媽常常苦著臉說,你姐姐正上高三,花費大,你們學校怎麼老要交錢啊?這個魔鬼,真恨死我了。
歇了一會兒,陳小平說,我們班大部分同學都被借過錢。他借了就借了,等於白給了。像我這樣好幾百的,也有四五個。有時不給就挨打。那天,我望見他攔你了,搶了多少?
曉峰連忙說,不是我的,是搶了我班同學的豬肉。
陳小平湊近曉峰耳邊:哎,我知道你媽媽是常老師。我們一起來教訓他一頓,怎麼樣?
怎麼搞法?曉峰問。
我們都曉得他住在哪裏。陳小平壓低聲音說:挑個黑夜裏,我們都蒙上頭,帶上家夥,躲在他租的房子邊埋伏著,等他一開門就打。
曉峰聽著,不置可否,隻笑笑說:他個子大。
陳小平知道曉峰有些懼怕,就說:不怕!我們幾個受夠了,四個人還怕他嗎?我們都商量好了,你要願意,也隻不過壯個膽,並不要你動手。
“老師要知道了怎麼辦?”
“做前,我們會喝酒盟誓。我們這幾個都靠得住,不會隨便告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