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幼嬌癡慣了,自己不會梳頭,每日起來,洗過了麵,就教媽兒替梳;媽兒若還不得閑,就蓬上一兩日,隻將就掠掠,做個懶梳妝而已。
小東門外有個篦頭的待詔,叫做王四。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伶俐異常,麵貌也將就看得過。篦頭篦得輕,取耳取得出,按摩又按得好,姊妹人家的生活,隻有他做得多。因在坡子上看見做一本《占花魁》的新戲,就忽然動起風流興來,心上思量道:“敲油梆的人尚且做得情種,何況溫柔鄉裏、脂粉叢中摩疼擦癢這待詔乎?”一日走到雪娘家裏,見她蓬頭坐在房中,就問道:“雪姑娘要篦頭麼?”雪娘道:“頭倒要篦,隻是舍不得錢,自己篦篦罷。”王四道:“哪個想趁你們的錢,隻要在客人麵前作養作養就夠了。”一麵說,一麵解出家夥,就替她篦了一次。
篦完,把頭發遞與她道:“完了,請梳起來。”雪娘道:“我自己不會動手,往常都是媽媽替梳的。”王四道:“梳頭什麼難事,定要等媽媽,待我替你梳起來罷。”雪娘道:“隻怕你不會。”王四原是聰明的人,又常在婦人家走動,看見梳慣的,有什麼不會?就替她精精致致梳了一個牡丹頭。雪娘拿兩麵鏡子前後一照,就笑起來道:“好手段,倒不曉得你這等聰明。既然如此,何不常來替我梳梳,一總算銀子還你就是。”
王四正要借此為進身之階,就一連應了幾個“使得”。雪娘叫媽兒與他當麵說過,每日連梳連篦,算銀一分,月尾支銷,月初另起。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門就來伺候。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撚撚,好摩弄她的香跡一日夏天,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麵替她修養,一個陳搏大睡,做得她人事不知。及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炙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了。雪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星眼開而複閉,唇中齒外唧唧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連內裏都要修到。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一日問他道:“你這等會趁錢,為什麼不娶房家小,做份人家?”王四道:“正要如此,隻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隻怕你未必情願,故此不敢啟齒。”雪娘道:“你莫非要做賣油郎麼?”王四道:“然也。”雪娘道:“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隻是媽媽要銀子多,你哪裏出得起?”王四道:“她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主兌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雪娘道:“這等極好。”就把他的意思對媽兒說了。媽兒樂極,怕說多了,嚇退了他,隻要一百二十兩,隨他五兩一交,十兩一交,零碎收了,一總結算。隻是要等交完之日,方許從良;若欠一兩不完,還在本家接客。王四一一依從,當日就交三十兩。
那媽兒是會寫字的,王四買個經折教她寫了,藏在草紙袋中。
從此以後,搬在她家同住,每日算飯錢還她,聚得五兩、十兩,就交與媽兒上了經折。因雪娘是自己妻子,梳頭篦頭錢一概不算,每日要服事兩三個時辰,才能出門做生意。雪娘無客之時,要扯他同宿,他怕媽兒要算嫖錢,除了收帳,寧可教妻子守空房,自己把指頭替代。每日隻等梳頭之時,張得媽兒不見,偷做幾遭鐵匠而已。王四要討媽兒的好,不但篦頭修養分內之事,不敢辭勞,就是日間煮飯,夜裏燒湯,烏龜忙不來的事務,也都肯越俎代庖。地方上的惡少就替他改了稱呼,叫做“王半八”,笑他隻當做了半個王八,又合著第四的排行,可謂極尖極巧。王四也不以為慚,見人叫他,他就答應,隻要弄得粉頭到手,莫說半八,就是全八也情願充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