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支紅燭奔日來(2 / 3)

慕子妖這如意算盤打得,忒妙了。

霍少爺大婚,夜宴上我問慕子妖:“霍公子的事已告一段落,你今後有何打算?”

慕子妖端起酒樽:“自然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了。”說罷一飲而盡。

我有些憋屈及憔悴:“你醉之前可否把我的真身先還給我?”

慕子妖臉貼近我,眉眼彎如當空銀月:“我救了你性命,你難道不該用一生來報答我嗎?”

我頓時語塞,心裏合計該如何做到比慕子妖更加無恥,抬眼卻見慕子妖臉色驀然大變,捂著胸口不住喘息,艱難吐出幾個字:“這酒,這酒有問題!”

我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思及此人天生戲子做派,沒準現下又在給我下什麼套,遂暫作觀望,道:“你別唬我……這酒若有什麼問題,我怎麼喝了沒事?”

慕子妖臉色愈發難看,他忽抬頭凝望前方,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見大廳盡頭屏風處站著一個黑衣青年,背負金弓,目光不善地相對而望。

隻是……這黑衣青年似乎在哪裏見過,看起來總分外眼熟。

慕子妖捂著胸口,倉皇順著另一邊廊道逃竄,我本不欲攙和他的事,可想到真身還在他手裏,也隻得硬著頭皮跟上去。

我在後門圍牆下追上了他,此刻他已麵色蒼白,周身不住泛著虛汗,倚靠在一隻石獅下,吃力地從懷中取出一支紅燭遞給我,艱難道:“你自己走吧!”

我喜出望外地接過真身,高興之餘,覺得實在沒理由再與他牽扯,遂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多保重啊……”便作勢欲離開。

轉身的空當,卻見方才夜宴中的黑衣青年已攀上屋簷,狼牙月下青年將弓拉滿,直指慕子妖眉心,手一鬆,利箭嗖的一聲向他射去。

我下意識抱著慕子妖滾出幾丈,利箭射偏,將石獅射穿,青年殺人未遂,又要拉弓再射。

恍然間,我終於憶起青年是誰,急忙開口阻攔:“你,你不是湯穀守後山的大羿嗎?”又扭頭問慕子妖,“你們倆也算有幾百年的交情,他為何要追殺你?”

大羿放下弓,態度顯然軟了不少,苦口婆心地對慕子妖道:“跟我回去吧,你們天命無緣,別再禍害人家姑娘了。”

這話饒是聽得我一頭霧水,我疑惑望向慕子妖,卻見他唇角失了血色卻微微上揚,調侃的眼神投向大羿,對我道:“他抓我是貪圖我的美貌,人家都說了對他沒興趣了,他偏生糾纏,還妄圖拆散你我,真是不知羞呢!”

大羿傻了,弓箭脫手而落,他如受辱的小媳婦般,焦急地向我擺手:“不,不是這樣的……”

趁他不備,慕子妖找準時機,朝他一揚塵土,便匆匆拉我拐入一旁的胡同,隻是,沒走幾步,他便失力倒地,昏厥前仍不忘與我調侃:“阿紅,咱們……咱們今生緣,來生再續吧!”

我呸了他一口,十分不情願地將他攙起,攜他往一邊的小道匆匆跑去,彼時我未曾想到,這竟是一條不歸路啊!

5.

我背著慕子妖,逃得仍十分快,趁著綿綿夜色,已將大羿遠遠甩在後頭。

慕子妖很輕,加之身子軟綿,背起來倒不很費勁,隻是他自上了我的背,便嫻熟地環住我,那張能令女子生妒的側臉就抵在我肩頭,且時不時在我耳畔吹氣,我怒火中燒,用狠絕的目光回敬他,他則麵不改色,抬袖替我擦拭額間的汗珠,我拿他沒甚辦法。

一路上我總感覺背後之人周身泛著滾燙,側眼一瞧他臉色卻蒼白得很,這委實令我摸不著頭腦。

我背他潛入一片深山老林,尋了處隱秘山洞將他安置下,回身瞧時,他雖臉上仍無血色,但已能勉強浮上些許笑意,撐著身子上前扯我袖子:“你還是舍不得丟下我。”

我瞥了他一眼,甩開他的拉扯,沒好氣道:“估計追不過來了……”又理了理衣袖,色厲內荏道,“咱們就在這兒分道揚鑣吧!”

“你這就不管我了?”他眉峰一蹙,嘴裏嚷著疼,執拗地從石台上滾落下來,艱難道,“我中了毒,也許活不了多久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你坐過來一些……”

我隻得硬著頭皮湊過去,他毫無預兆地在我的側臉上輕啄一下,便十分自覺地往我懷裏擠,臉色慘白卻仍是從容道:“我累了,讓我靠一會兒。”

我正要發作,卻感覺他身子比方才更燙,甚至衣服都濕透了,衣衫散亂,鎖骨盡顯,我上前為他合攏,卻隱約在他胸口處瞥見一團紅色的印記,靈光一閃,急忙上前,扯開他的衣襟。

那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太陽圖騰。

我們燭族因崇尚光明,也是拜太陽神的,這太陽圖騰原有十種樣式,分別代表了天上的十個太陽,後來十日犯事,上麵的九位殿下皆已被斬殺在大羿的箭下,唯小殿下曜逃竄,如此,我們小輩也便不敢再拜了,可這圖騰我是不會忘的,想來天下也沒什麼人敢這般膽大妄為,將太陽神的圖騰印在自個兒身上。

除非……

我望著熟睡中仍笑意不減的慕子妖,實在無法將他與太陽神劃個等號。

我趁夜匆匆趕去城門口,那份通緝太陽神的告示就貼在城牆之下,這份告示貼在這裏已有一兩個月了,我竟沒有一次仔細瞧過,如今,那畫像上的人,分明和慕子妖一模一樣!

這麼一想,大羿追捕慕子妖也便順理成章了。

雖然已是三更,城牆下連個人影子也沒有,我卻仍做賊心虛地將那份告示撕了下來,揉碎了緊緊握在手裏。

我苦笑,這麼多年,慕子妖的事,無論是大是小,我始終做不到置身事外。

“醒來到處尋不到你,原來你在這兒。”慕子妖的聲音自我腦後傳來。

我回頭迎上他一貫玩味的目光。

他臉色仍難看,望著我手中揉成球的告示,似是了然於心:“看來你都知道了。”

我又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一番,再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人在附近,才小心翼翼地探問:“你是那隻落跑的太陽?曜,曜殿?”

6.

慕子妖淡然一笑,原地打了個圈,衣袂飄飄,宛若雲外仙人,目光燦燦朝我點了點頭:“我就是太陽神,童叟無欺,如假包換,不要太愛我哦。”

我急忙上前捂住他的嘴,通緝犯還敢這麼張揚……

慕子妖握住我的手,娓娓道來:“我的九個哥哥皆為神鳥所化,而我的真身卻是一頭醜陋的凶獸,雖然胸中也有太陽石,可我娘親卻始終不肯認我,將我關在後山幾百年,直到哥哥們犯事被殺,她才想起還有一個我,這才將我祭出,供我為真命太陽神,我自然不肯依從,趁亂逃了出來,現在他們滿世界地找我,不過是怕,這世上再無青天白日罷了。”

慕子妖說,逃到人間後便化身方士雲遊四海,靠吸食凡人寒軀之氣壓製胸腔中太陽石的力量,以免被天帝派下追捕他的大羿探出蹤跡。

那日婚宴之上他一反常態,實是大羿為了捉拿他,在酒裏下了寒咒。

普通人中了咒隻會受冷,而對於他這種屬熱體質則剛好相衝,且逼出了他壓製在體內多日的太陽石之氣,這才身體灼熱。

“我知道你恨我,所以我想到了一個讓你解氣的法子。”他憑空變出一根麻繩,將雙手捆住,“把我送去天帝那裏,你會得到一筆巨額賞金,且從此加封仙籍,衣食無憂。”

“你既不願做那太陽神,我又何必強人所難,何況,我才不稀罕什麼賞金什麼仙籍,我覺得做妖精很自在,你喜歡被抓,我還不喜歡抓人呢。”

慕子妖掩袖笑了起來:“也好,我們就在人間流浪,做一對快樂神仙可好?”

我胸中苦澀。

這曾是我心心念念所思所求的事,如今唾手可得,腦中卻總不斷想起當日我病重去後山尋他時的所見所聞。

也許,慕子妖就是那樣一個瀟灑之人,他永遠也做不到和哪個女子攜手一生。

帶著一種報複的心態,我心虛地回了他一通渾話:“都說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也不過一大俗人,若你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太陽神曜殿,你說要與我扯上幹係,我興許會考慮一番,如今你既然不願歸位,非要做天帝通緝的要犯,那麼我跟你扯上幹係,我那是不想活了。要我說,咱們還是就此別過,自求多福吧!”

慕子妖臉色一暗,笑容僵在臉上,轉身背對我,隻低低道了一句:“也對。”蕭索的身影便漸漸掩沒於密林之中。

我望著他孤清的背影,心底裏閃過一絲痛快,痛快之餘,又難免心酸,這心酸說來卻實在不知所謂,從前明明是他傷我在先,如今我並非落井下石,不過是與他撇清關係罷了,說來還是我吃虧些,他又何必擺出那副如喪考妣的形容……

7.

思來想去,我始終尋不出個理兒,隻好扭頭憤憤往另一邊行去。

可惜,我前腳剛踏出這處林子,便見不遠處一身黑袍的大羿背著金弓往林子這邊行來,他先頗有深意地將我打量了一番,而後臉色一變,厲聲質問我:“那隻該死的太陽呢?”

我僵笑一聲,隨便指了個方向給他看,便欲開溜。

“你還不能走。”大羿一把將我拎了回來,不待我反應,一記手刀劈麵而來。

大羿將我綁在觀星台上,又將消息散布出去,他自己則隱藏在暗處,就等慕子妖踏風而來,救我脫困之時,他便可將其射傷,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