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是我殺了你的親生父母!”祭師逼前一步,手腕輕轉,手上亮出一把瑩亮如秋水的精巧小刀。他順勢將刀柄塞入紅翹手裏,獨眼死死盯著她,低啞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瘋狂:“這把冰玉刀可以劃破天人身上的天靈珠,你要是想報仇,可以用它殺了我。”
一瞬間時空仿佛凝固住。紅翹呆呆望著祭師,說:“不,我不能……”她鬆開手,冰玉刀跌落在地上。百裏屹說:“我就知道,你一直是個善良溫柔的女孩。”
勁爆的真相紛至遝來,紅翹的心情激蕩而混亂,但她明白,是她的父母有錯在先,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那麼她還有什麼資格報仇?
如果可以,紅翹寧願選擇永遠不知道這些真相,為什麼百裏屹要告訴她?
祭師的理由很奇怪,他說他希望她知道真相、知道她真正尊貴的身份。還問她以後有什麼打算,他願意幫她達成所有的願望。
他的聲音莫名地溫柔。紅翹卻沒有留意,隻是回答說,這個秘密若傳出去,隻會引起不安、動蕩,甚至血雨腥風,她希望他永遠保守這個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更不能告訴宗律川。
祭師毫不猶豫地點頭應承。
踏出搖光殿,紅翹恍然覺得整個世界已天翻地覆,所有熟悉親切的景物都變得陌生而疏離。突然間,她很想念雪鳴——無論世間萬象如何變幻、如何因陰謀和欺騙而變得嚴酷寒冷,他永遠是她心頭的暖。
七、
雪鳴還在絹紙上練字,見紅翹麵帶淚痕地奔回來,吃了一驚。聽少女嗚咽著訴說完整件事,雪鳴沉默片刻,拉著她走出屋外。此時夜色朦朧,他清嘯一聲化作一隻大雪雕,將紅翹馱在背上直衝入九霄。
紅翹趴在雪雕身上,隻覺得風聲從身邊呼嘯而過,嚇得閉上眼睛。待雪雕放慢速度,她睜開眼,發現身處於夜空之中,頭上的天河伸手可及。浩瀚無垠的深藍色天河波光微漾,晝夜不息地向東流淌。四周是如蓮花般盛開的雲朵,她在其中穿行而過。紅翹沉浸在這美麗靜謐的世界裏,心頭的困惑痛苦慢慢紓解開來。
下到地麵,雪鳴變回了少年身。紅翹望著他滿懷關切的雙眼,心裏一動,忽然踮起腳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唇。少年呆住,整張臉瞬間變得通紅。然後,他攬住她,俯身溫柔地回吻她。他的嘴唇很柔軟,帶點微甜的味道,讓紅翹幾乎忘了一切。
在雪鳴的陪伴下,紅翹的心情重新變得開朗。
這天,她打算去找宗律川,為之前的任性道歉——雖然他們的身世有那麼多恩怨糾纏,她還是願意把毫不知情的他,當作世上最好的哥哥。
紅翹才走進庭院,就見走廊上站著冷華嫣,正望著不遠處書房窗戶上的人影發愣。紅翹望著女子癡癡的表情,驀然醒悟:冷華嫣原來深深喜歡著宗律川。
紅翹走上前,問她為什麼不進去:“你那麼喜歡他,為什麼不讓他知道?”
冷華嫣見心事被撞破,便大方承認了。
她說她是喜歡宗律川,可是她一直希望成為飛天,成為了飛天就要去往凡間,與天人界疏隔遙遠,所以她寧願斬斷個人私情。
紅翹勸她三思。冷華嫣有了幾分怒意:“我曾見過受蟲害的天人,十分可憐。飛天能夠教化凡人棄惡從善,從而保護天人不受魍魎之害。我這麼做是為了成全大道,可以保護很多人……像你這樣沉溺於兒女私情的人,自然不會明白!”
紅翹啞口無言。冷華嫣滿麵怒氣地快步離去,走到長廊盡頭,差點撞上剛從拐角處走來的百裏屹。
祭師望了望冷華嫣急匆匆的背影,走到紅翹身邊:“你們又吵架了?看來相處得不太融洽啊!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紅翹對陰森古怪的祭師素無好感,也懶得解釋。
幾日後,紅翹與雪鳴在花園裏遊玩。園子的水池裏一叢優曇花不知何時枯死了,紅翹大覺可惜,便叫雪鳴去八重天摘些優曇花來。從洛伽城去八重天隻需小半炷香的工夫,紅翹叫他“快去快回”。雪鳴答應了聲“好”,變身為雪雕展翅飛去,紅翹站在水池邊等他。
忽然,一個侍女慌張地跑過來,說冷華嫣突然得了蟲病,已經奄奄一息了!
紅翹大驚失色,急身趕到冷華嫣所在的寢宮。正要掀開白色的鮫紗簾子,卻聽裏麵傳來男子絕望而深情的低呼:“華嫣!華嫣!”是宗律川。隔著白紗簾,可以看到他坐在床邊緊緊抱著緋衣女子,全身顫抖著。女子的臉埋在他懷裏,一隻手無力地低垂下來。那隻不久前白皙如玉的手,曾拈花、曾揮袖作舞;此時卻枯黃如爪,扭曲成奇怪的形狀,簡直不像人手。
天人因祟病而衰變的速度,因為各自體質不同,有的快有的慢。紅翹望著那隻手,震驚而悲傷地感覺到:冷華嫣很快就要死去!
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然得了祟蟲病?她的腦海裏驀地閃過一張冷漠的白玉麵具。
八、
紅翹直闖入搖光殿,激動地質問祭師,是不是他害了冷華嫣。
百裏屹承認了,語氣鎮定:“郡主,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冷華嫣不是你的眼中釘嗎?處處與你作對。你不是因為嫉妒她,還把玄籟琴毀了?現在她死了,你就如願以償,可以和少城主終成眷屬了。”
“你,你簡直是個瘋子……”紅翹驚怒地望著他,氣得渾身發抖。
“不,我不是瘋子,我隻是對你的救命之恩難以忘懷,”祭師絲毫不在意辱罵,獨眼深深地凝視著她,“十二年前在西城門,我渾渾噩噩躺在路邊,已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然而,還是小女孩的你,走到了我身邊蹲下,輕聲跟我說話,將手裏的豆羹弄碎了塞在我嘴裏,還將清涼的藥膏塗抹在我身上。那豆羹、藥膏對我毫無用處,但卻激發了我強烈的求生意誌,使我終於走到了今天……”
紅翹越聽越不對:“胡說,我那時根本沒有靠近過你!”
“怎麼沒有?雖然我有些昏昏沉沉,但還是清楚記得,你脖子上戴著的梅花形瑪瑙吊墜!它一直在我眼前晃動著……”
梅花吊墜!紅翹渾身一震,臉色霍然煞白。她小時候珍愛那條吊墜,從不戴在身上;那個戴著吊墜的小女孩,隻能是……
“冷華嫣。那天我們三人一起出宮遊玩,她走在前麵,我拉著宗律川走在後麵……救你的是她,是冷華嫣。但是,你卻親手害死了她。”紅翹悲傷地望著他。
百裏屹如冰凍般凝固住,右眼變得空洞無物,片刻後,他的白玉麵具哢嚓一聲輕響,裂開一條細縫,接著砰然碎裂。
他痛號一聲跪倒在地。接著忽然躍到紅翹身前,那張驚怖可怕的臉惡狠狠對著她,目露癲狂:“不是我,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紅翹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覺胸口一涼。她茫然低下頭,隻見鮮血自胸前不斷湧出,冰玉小刀哐當落地。
然後,她就失去了知覺。
仿佛是一場混亂的噩夢。她似乎還在水池邊,等雪鳴采摘優曇花回來。眼看雪雕越飛越近,猛然一陣狂風將它卷走了。她大哭起來,叫著雪鳴的名字。忽然有溫暖而厚實的羽翼抱住她,她知道是雪鳴回來了,便安心地入睡了。
睜開眼時,見枕邊一束潔白的優曇花,心裏莫名一痛,驚慌坐起身:“雪鳴!”
宗律川焦灼地守在她床邊,他告訴她,她已經睡了七天七夜。他說,百裏屹在刺傷紅翹之後,就跑到了冷華嫣的寢宮,在女子的屍體邊自殺而死。
“真是個瘋子!”一向溫雅的少城主握緊拳頭咒罵,他不知道百裏屹為何要傷害紅翹,又為何要自殺。
“雪鳴呢?”紅翹根本不關心其他人。少城主避開她的目光,他的臉色讓她的心墜入穀底,“雪鳴他……為了救你……”
紅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頭腦一片空白。
那一刀刺破了她身上的天靈珠,天靈珠一破,她作為天人就相當於死去,要墮入凡間經曆輪回之苦。為了救她,雪鳴吐出了他體內的魅珠,納入她的胸口,護住她的靈氣。
而雪鳴則不得不淪落凡界,變成一隻普通的雪雕,對過去的事再沒有任何記憶,無思無想無任何感情,直至死去。於是,在吐出魅珠之前,他用一把小刀,默默地在右手掌心上刻下了“紅翹”兩個字。
紅翹難以想象,雪鳴明明知道,無論多麼不舍都無法留住回憶,無論多麼痛苦終會遺忘一切,那麼,他是以怎樣的心情,努力地、一筆一筆把她的名字刻在掌心之上呢?
紅翹沉默了一天一夜後,告訴宗律川,她要去往凡界。少城主看她的神色知道她已下定了決心。可是,天凡兩界秩序森嚴,天人也不能無端端往凡界跑。
“我知道,所以我要成為飛天。”紅翹眼神堅定。
尾聲
三年後。
紅翹學成天舞,成為飛天。她下到凡界,以優美舞姿展示了三十三重天的玄妙變幻,見者無不驚歎拜服。有帝王將相為她建祠廟,還想接她到宮裏供奉。她婉言謝絕,化身為凡間素衣女子,從此踏遍千山萬水,去尋找那隻掌中有字的雪雕。上次分別,他明明答應過她,快去快回。可是,他卻讓她等了這麼久。
每當空中有鳥群盤旋飛過,她都忍不住抬頭仰望,期待著其中有一隻會斂翅飛落,溫柔地停在她的肩頭。
多少個夜深人靜之時,她恍然感覺有溫暖厚實的羽翼包裹住她,耳邊又響起他溫柔的聲音“別哭,紅翹”。
她相信,她與他必有重逢之日。
也許,就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