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伽·天人舞
幻境·雲荒大陸
作者:雲在意
一、
天人界第七重天,洛伽城。
月色如霜,供奉著神琴的天音閣,靜靜沐浴在月光裏。
紅翹拎著個小竹籠,躡手躡腳地走到天音閣附近。她手裏的竹籠內亮著一簇綠幽幽的冥火,映出幾條細長的黑影——那是魍蟲,在籠內圍繞著冥火盤旋飛舞。
紅翹站定,望了望四周,確定沒人,便輕輕撕開竹籠口的黃色封印。籠內冥火倏然熄滅,幾條魍蟲噌地飛竄出來,身體陡然膨脹,化作魚頭蟒身的怪物,將紅翹的身體纏繞住。
紅翹先一腳將小竹籠踢到旁邊的草叢裏,然後抖擻起精神,嘶喊:“救命啊!快來人啊!”
接下來是一陣嘈雜和混亂。附近的侍衛們趕過來,持刀舉劍向魍蟲攻去,卻一時殺它們不死。紅翹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不由得心慌:糟糕,不會弄巧成拙,反而把自己害了吧?
這時,天上傳來一聲長嘯。紅翹驚喜:“雪鳴!”眾人抬起頭,見一隻巨雕展翅掠過半空。月光下,它全身的羽毛潔白如雪,淡金色的雙眸冷冽如琥珀。雪雕兩翼倏然一振,猶如彎月形的藍色刀光劃破黑夜,直擊魍蟲。魍蟲的身體猝然碎段,散落了一地。
紅翹感覺身體一鬆,差點癱坐在地上。雪雕急速直飛落地,用巨大的翅膀扶住她。待她站穩,它收斂了翅膀,形體也縮小為尋常雕兒的大小。
“紅翹!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紫衣少年飛身而來,落在少女身邊。他容貌俊雅,氣度不凡。侍衛仆從呼啦啦跪下來:“參見少城主!”少城主宗律川輕輕擺了擺手,目光隻是關切地望著紅翹。
少女委屈地撲進他懷裏:“你怎麼才來,我差點被魍蟲吃掉!”宗律川輕拍她的後背,像哄小孩似的:“別怕,沒事了。”他的語氣溫柔一如當年。紅翹心頭一暖,抬起頭問他:“你剛才在哪裏?”宗律川略一遲疑:“我剛剛去找冷華嫣……”紅翹心裏一涼。她掙脫他的懷抱,轉身就走。守在旁邊的雪雕振翅追上少女,飛落到她的肩頭。
暗夜裏,紅翹一路疾走,一幕幕往事浮現心頭。
洛伽城是天人所住之城。天人擁有凡人所不具有的靈力,壽命比凡人長許多。然而,天人也會因被邪氣入侵而得病,以致死亡。
十三年前,紅翹的父母不幸去世。成為孤兒的紅翹,機緣巧合,遇到出外郊遊的城主夫婦,被他們好心收留並帶回了宮中。
陌生的人群、龐大錯雜的宮殿,讓四歲的小紅翹很害怕。第一天晚上她都不敢躺在床上睡覺,隻能躲在箱櫃裏暗自啜泣。這時,她聽到一個溫柔的聲音:“沒事,別怕,我會陪著你的。”她從箱子裏探出腦袋,見到一個黑發披肩的男孩,手持蠟燭,微笑著望著她。淡淡燭光裏,男孩的笑容溫柔如水。
宗律川陪了她一整晚,又一整晚,直到她肯從箱子裏出來,安心地回到床上去睡覺。之後的日子裏,他們朝夕相處,他待她總是耐心而溫柔。隻要有他在,紅翹就覺得安心。
有一天,宗律川忽然染了怪疾,高熱不退。巫醫開了一劑藥方,說需要極陰之體的女孩的血做藥引。在一旁焦急守候的紅翹,聽到巫醫輕輕說出她的名字。她毫不猶豫,用小刀割破了手腕。
小小年紀的她,因失血過多大病一場,但宗律川的病終於痊愈了。城主十分感動,賜封她為郡主。
兩年前,城主夫婦不幸染上重疾,臨終前囑咐宗律川要好好照顧紅翹。因為宗律川還未及弱冠之年,所以按天規暫不能繼承城主之位,隻以少城主身份掌管洛伽城。即使事務繁忙,他待紅翹依然是百般體貼照顧。
紅翹最大的願望,就是與宗律川長相廝守。可是,他們之間卻出現了冷華嫣。
二、
冷華嫣出身名門,氣質高華,小時候曾在宮中寄住過兩個月,由此與紅翹和宗律川相識。之後,她離開洛伽城,去了很遠的地方修習天舞。天舞莊嚴而優美,可展現三十三種神幻變化,有淨化人心、引導凡人棄惡從善的妙用,絕非一般絲竹之舞可比。
冷華嫣修行天舞十多年,最近剛回到洛伽城。她的舞姿驚豔絕倫,紅翹前不久看過她跳舞,也見過宗律川看她起舞時的眼神——那帶著熱意的目光,是紅翹從未見過的。
冷華嫣對宗律川卻一直頗為冷淡。不過明日是少城主的十八歲壽辰,冷華嫣出於禮節要在壽宴上獻上一曲天舞。紅翹聽說了此事,十分氣惱,於是想出一計來破壞。
剛才在她大喊救命引開侍衛的時候,那隻叫“雪鳴”的雪雕已經悄悄潛入天音閣,挑斷了玄籟琴的琴弦。沒有了祭師大人的神琴伴奏,冷華嫣就無法跳出有三十三般神妙變化的天舞。
然而現在冷靜一想,紅翹不由得覺得孩子氣——如果宗律川真的喜歡冷華嫣,那麼她少跳一場舞有什麼關係呢?
紅翹越想越灰心,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站在她肩頭的雪雕,側頭望望她,一扇翅膀跳落地麵,轉眼化作一個英挺的黑衣少年,立在她身旁。
“別哭。”他凝視著女孩的淚眼,蹙了蹙眉頭,吐出兩個字。
雪雕屬於羽魅一族。兩年前,它因為翅膀受傷而暫時失去了法力,正巧遇到遊逛的紅翹,被她強行抱走收養。它自是不願,經常又抓又啄。紅翹的手上常被它抓出一道道血口子。她卻從來不惱,隻是笑嘻嘻地和它說話:“我給你起個名字,叫雪鳴,好聽嗎?”
“雪鳴,你怎麼不肯吃東西呢,老鼠不合你口味?”
她一溜煙跑了。過了一會兒,又提溜著一條小魚在它眼前晃悠:“這個看起來很好吃哦,要不要嚐嚐?”
她總是笑眯眯的,它以為她從不會哭。可是,它傷好那天,少女卻怔怔地望著它,眼淚撲簌簌地掉個不停:“雪鳴,你再留下來陪我幾天好不好?”
它在天上盤旋了三圈,終於落回她的身邊。這一留,就是兩年。
作為法力高深的羽魅,雪鳴聽得懂人語,還能顯出人形。它時不時化作少年身,陪著紅翹,安靜地聽她說笑。不過羽魅並不擅長說話,雪鳴至今也隻會講些很簡單的人語,而且隻能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
“別哭,紅翹。”此時他見她還在哭,有點著急,笨拙地用手掌去抹她臉上的淚。
忽聽天上雷聲陣陣,暴雨將至,兩人躲到一棵娑羅樹下。雨水嘩啦啦落下來,涼風陣陣,紅翹打了個哆嗦。雪鳴揮了揮右手,整個右臂頓時變作巨大的雪白羽翼,將少女嬌小的身軀整個包裹住。
偎在毛茸茸暖乎乎的羽翅裏,紅翹漸漸安靜下來,覺得安心又踏實——真奇怪,她原以為隻有和宗律川在一起,才會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哭?”雪鳴悶了半天,忽然問。
紅翹歎口氣:“因為我心裏難受,你是不懂的。”
雪鳴凝視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你哭,我心裏難受。”化作少年的他,眼睛又黑又亮。那麼認真的表情,讓紅翹的心忽而跳空了一拍。
不遠處跑來一隊巡邏侍衛,神情緊張地四下搜索著。紅翹叫住領隊,問出什麼事了。領隊慌忙行禮:“稟告郡主,剛才天音閣上報,說神器玄籟琴被人損壞。祭師大人震怒,命令我等速速緝拿凶手,嚴懲不貸。”
紅翹一驚,這才意識到,一時的任性闖下大禍了。
三、
次日,洛伽城少城主壽宴。
變回雕兒的雪鳴似乎精神不佳,一大早撲扇著翅膀不知飛去了哪裏。
紅翹心事重重地換上一件水綠色長裙,沒心思多裝扮,然而想了想,又取出一件梅花形瑪瑙吊墜,戴在脖子上。梅花吊墜用紅繩所穿,看起來已磨損失色,顯得頗為寒磣。
這吊墜,是小時候宗律川親手雕刻的禮物。那時冷華嫣也在宮裏,男孩做了兩個同樣的梅花吊墜,送給兩個女孩每人一個。紅翹害怕把吊墜弄丟,珍惜地收藏起來;冷華嫣卻毫不在意,整天戴在身上,沒多久就發現紅繩斷了,吊墜也不知丟到哪裏了。當時宗律川沒說什麼,卻滿臉失望,小紅翹在一旁暗自歡喜。
今日紅翹戴起這枚吊墜,是另有私心——萬一被查出是毀壞神琴的真凶,她希望宗律川能顧念舊情,免除責罰。
壽宴大殿上,明珠高懸,流光溢彩,賓客們會聚一堂。紅翹在宗律川身旁坐下,心裏惴惴不安。少城主見了她胸前的小小吊墜,不由得笑了,輕聲和她說起小時候的趣事。
觥籌交錯之際,祭師百裏屹站起身來。他身著一襲朱衣,形體高瘦,長發披肩,麵上戴了張白玉麵具,遮住大半張臉,隻露出一隻右眼,頗有幾分陰森詭異。據說祭師幼年因染重病而毀了容,所以終日戴著麵具。
百裏屹一站起來,歡聲笑語立刻消失,宴席間一片肅靜。
祭師的聲音冰冷而刻板。他講述了玄籟琴被毀壞的事,並因無法演奏而向少城主致歉:“我已下令在全城搜捕犯人。一旦抓獲,必將處以雷擊極刑,令其魂飛魄散,永世不得投生。”
他冷冷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讓紅翹心惶惶。
百裏屹說完後,走上前向宗律川敬酒。敬酒畢,祭師沒有立即離開,卻盯著旁邊的郡主看了看。不過是一眼,紅翹卻覺得那眼神似要刺穿她一般,不自覺地屏住呼吸,見他點頭施禮,轉身回了座,她才鬆了口氣,不知這個戴慘白麵具的男子心裏在搞什麼鬼。
這時,冷華嫣款款步入殿內,她秀美絕倫的風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雖然因為沒有玄籟琴,她無法演出玄妙的天舞,但她還是跳了一出簡單的清舞,衣袖翩翩,猶如流風回雪。宗律川為她擊案合拍,他專注地望著她,目光發亮。在一旁望著他們的紅翹,神色卻漸漸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