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來生若為玉麵狸(3 / 3)

我被常青山偷襲了。

他把我箍得很死,一手還捏著我的後脖子皮。

常青山應該是怕我抓傷皇帝,事實上我沒那麼傻,他都還沒死,我怎麼會去觸怒永業帝。

“常愛卿怎麼著也應該養虎豹才是。”永業帝將我打量幾眼,笑得格外開懷,“怎麼養了隻這麼普通的貓。”

“前些日子番邦進貢了一隻波斯貓,朕賞給了令妃,下次還有,朕便先賞給你。”永業帝笑了一下,“聽說還有一種,耳朵能折起來,模樣可愛得很。”

“多謝陛下。”常青山謝了恩,忽然用手點了點我的頭,“其實它的耳朵也能折起來!”

“此話當真?”永業帝有了興趣,興致勃勃地看著我。

他那眼神讓我很不舒服,總覺得笑容裏藏著寒冰,眼睛裏猶如蘊含針芒。

我肯定不會把耳朵耷拉下來。這樣一來,常青山不就犯了欺君之罪。

卻在這時,永業帝又道:“莫非愛卿被人騙了,既如此,這貓就殺了吧,留之何用?”

“乖,等會給你吃魚。”常青山用手指摸著我的耳朵道。

我不想死。

被皇帝殺頭,任何人都救不了。當年大將軍府上下,也是這麼死的,更何況我如今隻是一隻貓。

我覺得屈辱萬分,卻仍是將耳朵勉強折了下來。耳朵尖兒貼著腦袋,因為身體和心裏的雙重不舒服,耳朵還在發抖。

永業帝看得哈哈大笑,還賞了我一個金項圈。這下,京都所有的人都知道常青山把一隻叫姣姣的貓寵上天了,連皇帝都特意給這隻貓賞了金項圈。

待永業帝走後,我趴在桌上心情鬱結,卻見送駕的常青山回來之後快步朝我走來,他將我抱起與我對視,沉默許久之後道:“你聽得懂。”

他聲音沙啞:“你哭了。”

我都不知道,我流淚了。

【七】

常青山越發寵我。

慢性毒藥也有了效果,他的身體越來越差,心跳過速經常出現幻覺,身體時而僵硬麻木。他若是求醫肯定會發現病因,但是他沒有去,也稱病不再上朝,每日陪我飲酒作樂。

長久下來,永業帝自是不滿,命人召他入宮,我閑著無事,在他府上轉悠,走了許久,發現原來府中的圍牆上有了一扇小門,因被爬山虎給遮蓋了,我以前過來的時候竟沒察覺。

我動作敏捷,這會兒倒也想辦法躍上高牆,看清了一牆之隔的院落。

有個穿粗布麻衣的婦人正在漿洗衣物,她轉頭過來見了我,手中的木盆登時落了地,緊接著她撿起一塊石頭朝我擲來,衝我喝了一聲:“妖怪!”

嗬……

這個婦人我竟也認得。

她是當初那個在我麵前笑得一臉得意的大丫鬟樂靈。我在他府上沒有看到樂靈還心存疑惑,奈何將軍府的下人不會亂嚼舌根,所以我根本沒有探聽到一點兒消息,卻沒想到,這個時候會見到她。

當年既懷了常青山的骨肉,現在怎麼還在洗衣物,而且樣子看起來疲憊不堪,一雙手更是分外粗糙,一眼便能看出天天都在幹重活。

“姣姣,姣姣……”有下人來尋我了。我不想這麼快被找到,縱身從牆頭上跳了下去。

我身形敏捷,倒不懼怕樂靈對我下手,更何況,她現在看起來特別怕我。

她怕一隻貓!

樂靈先是惶恐不安,後來神情變得瘋狂,她大喝道:“宋雲姣,我恨你。”

“公子明明是為了複仇才接近你,他卻舍不得你死,他怪我逼死你,天天折磨我,用刀子戳我的心窩啊!”

樂靈神情悲憤,眼淚橫流:“明明我那麼愛他,那麼愛他……”

“他還不如一刀殺了我!”

“宋雲姣,我恨你!”她四下一看,拿了一柄掃帚就要朝我打來,卻在這時,聽得一聲怒喝,常青山身形快如閃電,他攔下了樂靈,手中略略施力,掌風便讓樂靈踉蹌後退,腳撞到石階之後跌坐在地。

常青山臉色發白,劇烈地咳嗽了兩聲。

“將軍,你怎麼了?”

樂靈倒是真的愛常青山,這會兒,居然還在關心常青山的身體。

“滾!”常青山怒喝了一聲,隨後側過頭看了我一眼,神色頓時變得溫柔。

“姣姣,別怕!”

樂靈臉上的擔憂霎時化作了瘋狂,她大聲質問:“常青山,既然你恨我怨我,為何不殺了我?”

“既然你誠心求死,我便如你所願。”

聽得常青山冰冷的回答,樂靈愣住,隨後竟笑了起來:“你留著我,是因為沒有人記得她了嗎?”

“就好像你經常往何子連那裏跑一樣。”

“其實你自己都不記得了吧!”樂靈嗬嗬笑了起來,“你不敢記得,害死她的是你不是我,你偏要怪在我身上。沒有你,她不會死,沒有我,她還是會死!”

對啊,其實我並不怎麼恨樂靈。

我恨的隻有常青山。

就如樂靈所說,沒有他,我還活得好好的,哪怕終生未嫁,也是我爹最疼愛的女兒。

若不是他得了我爹的信任,在軍中頗有威望,何以能夠得到調令軍隊的虎符。我爹沒了虎符,他們才能輕易捏造罪證。

我恨他入骨!

不管他如今裝得有多癡情,多難忘宋雲姣,我都不會原諒他。

我拱起身子,全身的毛根根豎起,朝著常青山亮起了利爪。

常青山背對著我,我直接跳到了他的背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哈哈哈,哈哈哈,妖怪,妖怪……”

樂靈瘋了。

【八】

常青山任由我將他咬得鮮血淋漓,許久之後,他才抓住我將我抱在懷裏。

他說:“姣姣,你累了。”

他抱著我往外走,穿過青石長街,沿著河堤緩緩行走。

夜風微冷,他把我裹得很緊。夜間的清河上有大大小小的畫舫,乃風雅之地。有年輕的小廝想招呼常青山,待看到他脖頸的鮮血之後愣住,隻當他是個怪人。

常青山沿著河堤一路往前,到了河堤盡頭又上了石階,隨後在前麵的巷子裏轉彎,他走的路我異常熟悉,因為前世我走了十八年。

成了貓之後,我也夜夜前往那處荒宅。

常青山抱著我去了威震大將軍府。

府內早已雜草叢生,隻是我總覺得,時隔三年,血腥氣仍舊不散。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我腦海之中,總能出現那樣的場景,將軍府內遍地血泊,那些我熟悉的親人,那些奴仆丫鬟的人頭滾了一地,死不瞑目。

還有我爹爹,他一定很怨我。

我發出了一聲悲鳴,常青山身子一顫,他輕揉我的耳朵:“雲姣,我們回來了。”

“你是我的姣姣,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知道你恨我,你能回來看我,哪怕是索命,我都很開心。”他語氣其實很平靜,隻是嗓音低啞,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極為壓抑。

“我爹是參軍陸勝,當年極力反對大將軍坑殺俘虜,被大將軍因不服從軍令之由處死。我娘得到消息之後,懸梁自盡。我成了孤兒,一心想要複仇。”

“雲姣,對不起。”

常青山眼睛裏有了淚,不過我沒有因此而動容。

參軍陸勝的確是不服從軍令,那時候爹爹坑殺俘虜本就讓不少人覺得不忍,陸勝的極力反對便是動搖軍心。若放那些戰俘回去,邊境永無安寧。

我是將門虎女,能夠理解當時我爹的心情。

我也能夠理解常青山要複仇的心情。

所以,既然是宿敵,我被他欺騙,栽在他手上,隻能算是我技不如人。

當年我就沒勝過他,但這一次,我會勝了吧!

他中毒已深,如今時日不多了。

“雲姣,你能不能原諒我?”他神情有些恍惚,身形都有些搖晃了。

我趁他不備,從他懷抱裏掙脫,一下子就躥入了半人高的草叢裏。

他麵色慌張,一遍又一遍地喚:“姣姣,姣姣,你去哪兒了?”

“姣姣,你在哪兒?”

月色慘淡,常青山許是又毒發了,他眼神渙散,四下翻找,一遍又一遍地呼喚我的名字。

我躲在草叢裏,看著他行為瘋癲。

常青山腳步淩亂,被一塊石頭絆倒之後,腦袋撞到了廢了的石桌一角。

當年我和他曾在這裏打鬥過,那石桌上還有我的鞭痕。

我踩著步子走到了常青山麵前,看他額角鮮血溢出,蜿蜒猶如一條小溪。

他勉強抬頭,看著我微笑:“雲姣。”

我恍惚從他閃著星光的眸子裏看到了前世的我。

穿著一襲紅衣,手持金鳳鞭,朝著他微笑。

【尾聲】

來年清明。

何子連帶著我去給常青山上墳。

回去的路上,何子連一直長籲短歎。

“姣姣,常青山啊,一個驃騎大將軍居然一直堅持服用慢性毒藥,我是醫者,明明知道,卻不製止,是不是很壞啊!”

何子連居然知道。

“不過我問過他,他許是因為服藥,能產生幻覺,從而見到雲姣姐姐吧!恩怨情仇愛恨深,這是何必呢?”何子連歎息一聲,“還是你好,做一隻單純可愛的貓。”

“喵……”

我應了一聲,算是作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