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為卿而悅
承歡·虞美人令
作者:白澤
楔子
天剛破曉,沉重哀慟的啼哭聲便劃破了長安一貫的靜謐。
隨著吳王府一盞盞白燈籠的點亮,寂靜的朱雀大街也逐漸喧嘩了起來。
眼瞅著那些個趕來吊唁的達官貴人都紛紛進了王府,圍觀群眾中這才有人壓著嗓子開口道:“你說這吳王殿下可是諸位皇子中身體最為康健的一個了,往日大雪天還能看見他帶著奴仆進山打獵,如今怎的突然就沒了呢?”
“誰說不是呢!”此話一出,立馬便有得知些許內幕的人沉聲應道,“隻聽我那二姑媽家的大侄兒隔壁在王府當差的小舅子說,這事兒好像又跟歌舞坊間最紅的柳汐有關……”
“就是那個王公貴族們都垂涎三尺,號稱長安第一美人,卻是誰招惹誰倒黴的柳汐?”
“可不就是她了,從最初的韓王、楚王到如今的吳王,哪一個不是跟她有了牽扯才死於非命?換成常人但凡稍有涉及皇室恐怕早就被五馬分屍了,可她卻偏偏活得好好的,這事不簡單啊……”
那人搖頭晃腦地歎著,正準備再說些什麼,卻在看見一輛綴滿百合的馬車時,愕然失去了所有言語。
隻見繁花擁簇間,先有眉目精致但笑容卻憨態可掬的白衣少年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緊接著便有一婀娜身影隨之緩緩掀了簾子走下了馬車。
此時晨間濃霧剛散,入目之處仍顯朦朧,可偏偏那女子出現的瞬間,竟生生讓人有種朝霞漫天的豔麗之感。
直到那兩人並肩進了吳王府,長安城的世代居民才齊齊驚惶萬分:大事不好了,越王府的傻瓜獨苗竟也老南瓜開花和那柳汐勾搭上了……
一、
“吳王的事你做得很好。”
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柳汐指尖一頓,原本綰好的青絲便如瀑布般散落在肩頭。
“原計劃他死後你應該是去五王叔所在的邊關,一來可以避開京城流言,二來可以伺機謀奪五王叔的兵權,饒是不成,也還能敗壞他的名聲,動搖邊關的軍心讓父皇下旨讓他回京。”聲音由遠及近,很快銅鏡中便倒映出了一張俊俏雪白的容顏。
“世子真是好算計。”任由容維接過玉梳替自己打理長發,柳汐麵容清冷地開口,“可誰人不知楚王生平最敬重其妻,先前就連陛下賞賜的兩個波斯美人都能毫不猶豫地拒絕,此番若我真要前去,豈非是睜著眼睛送死?”
“汐兒又豈是那些尋常脂粉所能比擬的?更何況若非沒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舍得讓你去那虎狼之地?”仿佛絲毫未曾聽見她的冷嘲熱諷,容維十指交錯盤旋很快便替她綰好了一個小巧玲瓏的蝴蝶髻:“隻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打亂我的計劃。”
分明是情意綿綿的話,可那黑白分明的眼裏卻依舊隻餘一片沉寂。自己以前究竟是有多蠢,才會相信這些一戳就破的謊話呢?
手腳麻利地在眉心畫上最後一道月牙花細,柳汐這才不動聲色地和他拉開了距離:“不管你相不相信,越王世子都是個意外。”
二、
她不想去邊關送死,可也知道容維不會輕易放過她,思來想去這京城之中對皇位尚有威脅的,除了生了傻瓜兒子後避世不出的越王,便僅剩在民間聲望最高的燕王。
又因燕王最好打抱不平,因此按照她原本的打算,便是先雇上一群地痞流氓輕薄自己。隨後再衣衫不整地倉皇逃跑,接著又恰到好處地讓他發現,最後事情被輕鬆解決之後,為顯示自己的冰清玉潔她還要上演一出尋死覓活的哭戲以激發他的憐惜之情,再被他理所當然地救下,從而達到混入燕王府的最終目的。
可她沒想到的是,當天燕王卻因偶感風寒不能外出,而越王世子卻從家裏悄悄溜了出來與她碰了個正著。
眼瞅著正主不在,沒有了演戲的動力,當下她便決定給出信號各回各家,誰知那一臉憨笑的少年在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後仍在賣力演出的眾人,竟是想也未想便掄圓了胳膊衝了上去:“姑娘莫怕,小生一定好好保護姑娘。”
本以為傻瓜世子很快便會被揍得哭爹喊娘,沒想到不過半刻鍾的工夫,原本氣焰囂張的地痞無賴竟紛紛眼含熱淚抱頭鼠竄。而傻瓜世子不僅沒傷分毫,反而一臉憨笑地湊過來討賞:“姑娘,戲折子上說救命之恩理因以身相許。”
伸手攏了攏先前被拉扯開的衣襟,她不可置否地彎了彎嘴角:“戲折子上也有說,很多姑娘特別喜歡恩將仇報。”
他張著嘴,呆呆地看了她半晌,似乎在絞盡腦汁地思考怎麼反駁她的話,可等了許久,柳汐卻隻聽他又土又傻地道了一句:“我叫容悅,我爹是越王,我爺爺是皇上,你跟著我可以吃很多很多麥芽糖。”
“……”
“要不,要不我把午膳後的小柑橘也都給你?”
“……”
“晚膳多加的小黃魚也給你?真的不能再多了啊……”
自她掛牌這些年,財大氣粗者喜好用金錢來打動她,附庸風雅者善於用詩畫折服她,卻唯有這一人,試圖用各種吃食征服她,且整個過程看著她的表情僅有視死如歸四個字方可形容。
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柳汐才能堪堪控製自己沒有立馬撲上去跟他拚了。
“大恩不言謝,但願後會無期。”
而後也不管那傻瓜在身後嘟囔了些什麼,她都沒有再停下或者回頭。
本想著與他的交集不過也就這樣了,卻沒想到翌日華燈初上,她照例梳妝下樓準備在恩客中挑選肥羊下手狠宰的時候,竟又看見了那生得雅致玲瓏但卻一臉憨笑的傻瓜。
她下意識地想要逃離上樓,卻沒想到他動作更快,僅眨眼工夫便踩著眾人的腦袋用輕功躍到她跟前不說,還一股腦地把手中所有的花瓶古董塞到了她懷裏,看著她的眼義正詞嚴地道:“戲折子上說,會淪落風塵的姑娘都是家境貧困被逼無奈,這些都是我爹的珍藏,有了它們你就可以從良了。”
許是瞥見了她隱隱抽搐的嘴角,他頓了頓,才又恍然大悟地拉著她的手道:“小汐,你放心,隻要我喜歡你,我爹也一定會喜歡你,我皇爺爺……”
每個女人的一生,都會被一段夢魘所糾纏。
在沒有遇見容悅之前,柳汐以為自己會是一場意外,可如今她才知曉,原來她也始終沒能跳出這狗血的紅塵。
但凡有她出現的地方,就算她喬裝打扮或者讓人聲東擊西,他都能無比精準地判斷出她的所在,然後一臉憨笑地出現在旁。就連上次趁夜趕著去吳王府吊唁,也被他在門口堵了個正著,最後實在無法擺脫,才勉強和他一同前去。
三、
“是嗎?”見她神情不似說謊,容維的神色這才有些許的緩和,“不過,此番你能跟越王世子有所牽連倒也不全是壞事。”
見他眉間微蹙似心中又有所動,柳汐微微挑了挑下巴:“不過是個傻子而已,難道還對你有威脅不成?”
畢竟越王世子的癡傻在整個長安城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要麼今天跟王二家年僅八歲的小兒子搶地盤,要麼明天便和李四家的渾小子去糕點坊偷零嘴被人抓包。也正是因為有這麼個整天丟人現眼的兒子,原本手握重兵的越王才越發不能忍受他人的詬病,早早便辭官做了個閑散王爺。
“若阿悅天生便癡傻倒也不足為慮,可他七歲之前卻是整個皇室子弟中一等一的聰明,就連皇爺爺當年也讚過他為人中龍鳳。”想到當年那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小容悅,再聯係如今一臉憨笑的傻瓜少年,容維第一次覺得這麼多年自己也許忽略了很多,“也就在那一年,皇爺爺冊封了二王叔為太子,然後引發了諸王奪嫡的混戰,大王叔身死,五王叔被遣邊關,其餘諸王雖有了封號卻沒有實際的封地,隻得各自盤踞在京城經營自己的勢力,互相之間鬥得不可開交,就連一向不參與任何朝事的七叔燕王都未能幸免。”
“唯有四叔,隻有他因為阿悅摔壞了腦袋閉門不出,從而保全了所有的實力。”語至最後,容維一向雲淡風輕的臉上竟難得出現了龜裂的痕跡。雖說這幾年有柳汐的配合,他接連設計了好幾位王叔,可說到底要想真正得手卻也沒那麼容易,是以表麵看上去他神不知鬼不覺的贏得風光,可事實上隻有他自己知曉,究竟在這當中折損了多少人力物力……
“汐兒,從現在開始你隻需要做一件事,不管用什麼手段,務必弄清楚阿悅的底細和越王府的打算。若實在無法探清虛實,那便殺了吧!”深吸了口氣,待再起來之時,容維如玉般俊美的臉上又恢複了來時的淡漠,“別忘了,你這個月的五石散也快用完了。”
想到藥癮發作時那種萬蟻噬骨生不如死的感受,柳汐立馬便環住雙肩止不住地顫抖,纖細的背影道不盡的無助。
四、
容維走後柳汐又抓了一大把五石散吞服,可盡管如此她也依舊睡得很不安穩,幾番做夢都夢見自己又回到噩夢開始之初。
那年她才被賣入這坊間,正值十一二歲稚齡,前途未卜無依無靠,因接受不了調教所以鐵了心地逃跑。每每被抓住都會被折磨得半死,卻唯有音音一人,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摸進柴房一邊掰了饅頭喂她一邊勸她不要跟自己過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