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妃繡掌心蓮(1 / 3)

妃繡掌心蓮

宮·庭院深深

作者:柏顏

曾幾何時,每次路過皇城都覺得那金漆大門嚴絲合縫,無限威嚴。紅牆幾乎與天同高,無從逾越。

未曾想,有一日我竟能跨過這道天閘,成為那金殿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娘娘。

[壹]

從小我便知自己多餘。

因為母親還有一個女兒,我的阿姐,水鳶。

她真真生得極美,讓人連嫉妒都望而生畏。那些自知此生已無法與她比肩的閨秀們便借我來發泄心中的憤懣不甘。

她們說,水湄,你娘親生你姐姐時定是拚就畢生精華,輪到你時隻敷衍了事。

不過沒有關係。反正你們顏家隻需有一人俘獲聖心,雞犬都可升天,你是她親妹妹,總不會虧了你去。

話沒說完,已經掩不住笑意四濺。

我隨手拎起一隻硯台便扔過去,砸在那個笑得最放肆的閨秀頭上,頓時血流如注。

爹爹忙著安撫賓客,母親怒不可遏地甩來耳光,一掌不夠,反手再一掌,眼看第三掌就要落下,水鳶拉住她的袖子,母親息怒!

聽說水鳶跪求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母親神情冰冷地告訴我,若不想被趕出家門,便要聽她的安排。

一月後,我嫁給府裏的小廝蘇白。

蘇白人如其名,白皙清瘦,不多言語,也算知書達理。我並不知他喜不喜歡我,可他應允得幹脆。

那是個無比晴好的天,有兩隻五彩的鳥兒落在窗欞,嘰嘰喳喳地唱。水鳶說,妹妹你看,連喜鵲都來給你道喜了。你穿上這一身嫁衣真是好看。

我不屑道,這樣普通的嫁衣怎麼比得上宮裝。

兩月後才到大選,宮裏長了心的奴才便早早地就把宮裝送了來。說是讓水鳶試試,若不合身還有得時日改。

我偷穿過一回,對著鏡子比了又比。要說我顏府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母親雖寵愛水鳶多些,卻也不會在吃穿用度上苛刻我。好料子我也穿過,可見著這一水兒青天碧的旗裙才知道,民間再好的都是俗物。皇宮裏哪怕是宮服,都是一針一線繡成的奇珍。

可惜,我沒那個命。

水鳶親自攙扶著我拜堂。歡聲笑語裏沒人能見著我在紅彤彤的蓋頭下,一臉沉鬱。

後來聽母親說水鳶那晚歡喜得哭了,還喝了好多酒。薄醉的水鳶更美,不知迷了在場多少王孫公子的眼。

隻是不知那其中是不是也有蘇白。

[貳]

成親之前水鳶便拿私房錢給我在外麵另買了一座宅子,可蘇白說,他既然娶了我,便是顏家的人,定要伺候老爺夫人身前的。我嫁給這樣一個夫君,此生住在何處也都無所不同,也就隨了他。

日子很快滑到盛夏。

母親樂極生悲,不留神患了熱咳。便交由我與蘇白送水鳶至城門。天下著雨,馬車裏水鳶一直緊緊攥著我的手,淚水打濕了衣裳。

姐姐這是做什麼,要知道這福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這一去,封嬪封妃指日可待。

水鳶低頭拭幹眼淚,一麵執了我的手,一麵執了蘇白的手,交疊放到一起。水湄,你和蘇白,要幸福。

那樣的鄭重其事,我也不由得生出傷感。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前塵似鴻毛。

倒是蘇白,反握緊了我們姐妹的手,認真地承諾,水鳶你放心,我會一輩子照顧好水湄,照顧好顏家。

下了馬車,水鳶與眾秀女一道進入城門。

我癡癡地看著那道早已消失的背影,直到城門關閉。站得太久已是倦極,伸手去扶蘇白,見他仍麵向著城門,一束目光像絲線般不知纏繞至何處。

隔日就有好消息傳來。水鳶頗得聖上矚目,已冊封為貴人。

府中上下無不歡愉,母親自然喜上眉梢,嘴上卻道,這才哪到哪呢,我家水鳶那可是娘娘的命。

然而,又過不久,宮裏又透出風聲,顏貴人得罪憫妃,被罰禁足。

母親憂心忡忡,寢食難安。就連蘇白,也四下奔走打探確認水鳶是否安好。

眼見家中人人惴惴,我妒極而笑,水鳶啊水鳶,我很小就知道,這個家有你在一天,父母就不會在意我。誰知,如今你不在了,也牽動著顏家每個人。包括我的夫君。

[叁]

得知水鳶被打入冷宮的消息,母親終於生了大病,從此臥床不起。蘇白照顧得格外用心,更勝過我這個親生女兒。母親喝著他親手喂的湯藥,淚眼婆娑。

後宮局勢變幻莫測,還未至深冬,已等來峰回路轉。

水鳶有孕,聖心大悅,即刻下旨放她出冷宮。誰知她竟不肯,隻是呈書請求聖上應允由其家人進宮伺候她待產。

夜裏,蘇白替我收拾行李,一包又一包。我不耐煩地一件件扔出來,皇宮裏什麼沒有,哪還需要這些勞什子。

我知道宮裏什麼都不會缺,可這些都是你用慣了的,我擔心……

擔心?我笑,你擔心的是水鳶吧!

他啞然。

從前再多蛛絲馬跡也是猜測,如今看他默認,心好似被一盆冷水澆透,再也不作任何念想。

一念滅,一念生。這次進宮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知道自己絕不能錯過。

臨別,蘇白千叮萬囑要我萬事當心。最後塞給我一個真絲質料的小小包袱,請我轉交給水鳶。

蘇白,當初為何答應娶我?

罷了,我不該有此一問。我微笑地拂拂手,蘇白,我的夫君,好生珍重。

我漏夜入宮,馬車踢踏而行。離家的路途無遮無攔,仿佛踏風而行。那時,我報以絕不再回頭的決心,卻不知回家的路也是從那刻起步步斷送。

當夜,我見到水鳶,她親手拆開包袱,裏麵是一件件精致柔軟的嬰孩裝。水鳶無不珍惜地捧在掌中,蘇白的手藝真是連宮裏的秀女都不及。

最難得的不是手藝,而是這份心思。我就著燭光去看那衣裳鞋襪,無不顯露關懷愛憐。針腳細膩寸寸刺心,我嗬一口氣吹滅燭光,阿姐,早些歇息吧!

我並不愛蘇白,他也不愛我,可眼淚輕易就淹沒入宮後第一個夜,那樣滾燙肆意。

[肆]

自我入宮,皇帝再未曾提及要接姐姐出冷宮,複貴人位一事。

水鳶日日在庭前繡花,為腹中的孩兒裁製新衣。一束淡紫色流蘇自她鬢間隨風搖擺,嘴角笑意恬淡豐腴,不能不感歎,無論置身於何處,她都如皎皎明月,任沉雲墜墜亦無法掩其容華。

這日水鳶生辰,皇帝身邊的小公公前來稟報,今兒個皇上要來,提醒我們醒神打點。兩個一同進來服侍水鳶起居的宮女都歡喜瘋了,一時間都忙得亂了分寸。我亦壓製住心底的興奮地躲進房中悉心打扮。

無怪她們歡喜過頭,這冷宮是皇城內最低賤晦氣的所在,皇帝竟也願尊駕棲賤地,足可見水鳶在他心目中的分量。這塊踏腳石必定也沉穩可靠,助我平步青雲。

如此想著,更覺光陰漫長。午後,我與兩名宮女便在庭前候著。倒是水鳶不疾不徐,事不關己般與繡麵上那繁複冗雜的花瓣暗自較勁。

等到暮色四合,宮燈四起,宛如一泓銀河照亮這一處幽暗。終於有轎輦停在殿門口,可從上麵下來的人並不是皇帝,而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女子。

我雖沒什麼見識,卻一眼認出她頭上那支金光閃閃的步搖乃是鳳穿牡丹的圖樣。鳳者,中宮之主也。若不是獨占鼇頭,諒她也不敢戴出來招搖。

果然,宮女一怔,慌忙下跪請安稱她憫妃。

阿姐亦恭謹相待,隻是我久久盯住她頭上那支步搖,冷宮最是寂靜,我甚至能聽見心底快要按捺不住的欲望。

阿姐拽我跪下,無不小心道,小妹水湄初入宮中不懂規矩,還請娘娘恕罪。

早聽聞憫妃跋扈,卻不想她竟毫不在意地輕握住我的手指,語出寒暄,直讚顏氏出美人。

我受寵若驚,從小到大,阿姐美貌我何曾能追其一二。憫妃鳳眼如絲,輕易就看透我心事,惋惜歎道,可惜啊,今兒個皇上在欽安殿批折子實在沒工夫過來,就遣了本宮來看望妹妹與龍胎。若是皇上親自來瞧見水湄這般好相貌,必定會一見傾心。

說這話時,她的餘光始終落在阿姐身上,我便分辨出她的居心。也曾聽宮女提起,前任皇後因陷害憫妃肚子裏的皇子而遭廢黜,如今後位空懸,憫妃雖得寵,但尚無子息。假如阿姐一旦誕下孩兒,便是母憑子貴,成為她爭奪後位最大的絆腳石。她怎會眼見於此。

我拂一拂身,娘娘謬讚,小女擔當不起。也不敢癡心妄想。

是嗎?她眯了眯眼,便也不再計較。臨走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心機納進眉梢。

夜裏,我推開阿姐的房間,寢殿裏燭光昏昏地晃著,她正抱著蘇白繡的小衫出神。待我走近了,她才回過神。

你有話要問我?知我者莫若水鳶,我便開門見山地問她,打算何時離開這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