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樹死了。”三樹低語著從我左側超過,幾步到了床前,微微蹲身,與那男嬰對視。
“不是早就死了嗎?”男嬰問。
“不是。”三樹搖頭,“死的是它的外表,根須不死,樹就永存,就像一個人活著,隻要不咽氣,他就是一個活人,哪怕是植物人也是活人。反之,就是死人。現在,菩提樹死了,根須齊斷,七日必枯。”
男嬰愣了愣,忽然揮著雙臂,放聲大哭。
“死是必然,生是偶然。無論人或者植物,都應該感謝生在這世界上,傾其所有,為這世界留下痕跡。現在,我們回來,就是為了你了卻你未盡的夙願。”三樹又說。
男嬰猛地止住哭聲,右手指向我:“你,一定要把我未完成的事業繼續下去,給這座城加一個抵擋風雨、防護侵襲的罩子。所有濟南人的宗族祖墳都在這裏,不保護好這方土地,怎麼給老祖宗看墳?”
中國人對祖墳看得極重,所以“挖祖墳”是踐踏別人的最暴烈手段,一定會引發瘋狂的報複。
隻有身為老濟南人,才能明白濟南城對這些人的重要性。
這片土地是上天賜予的,祖輩上不知有多艱辛,才開山平地、引泉灌溉,讓黃河灘塗變成了美麗富饒的家園。他們死後,遺體長埋黃土之中,以另一種精神之力保佑著濟南的未來。
數百年來,隻有日寇入侵的這次國難巨變影響到了濟南祖墳的安危。這是外戰,是國難,而不是從前朝代更迭中的內戰、家難。
“我懂了,一定為濟南而戰,為國家而戰。”我點頭答應。
無論麵對男嬰還是王鎮武老先生,我都深深尊敬,因為我敬重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是所有人保家衛國的崇高精神。
世界不會永遠和平,否極泰來,福禍相依。如果再有一次國難,我夏天石一定第一個挺身而出,用自己一條命、一個人去堵入侵者的槍眼,去托炸藥包炸鬼子的碉堡。
“你來,我告訴你,找到你要的。”男嬰又說。
我向前走了兩步,像三樹那樣蹲身,轉頭,把耳朵亮給男嬰。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誠心向佛,靈台微光。找到鏡室,不是平安的結束,而是恐懼的開始。這個世界需要真正無私無畏的勇者,就是你,夏天石。”男嬰說。
他的這串話鑽入我的耳朵裏,並不隨風逝去,而是變成了一條細碎的鏈子,把我腦子裏的散亂想法一個個串連起來。
“答案就在你心裏。”他又說。
我果然獲得了答案:“鏡室深入地底,泉脈也在地底,兩者都位於低位。我們站在平地上抬著頭大聲吆喝尋找鏡室,都是緣木求魚,沒有任何用處。如果能找到濟南城最低處,由那裏再尋線索,就會更有效率。”
“還有其它問題,答案都在於你的心。你的心怎麼想,那答案就會清晰浮現。夏天石,你捫心自問,反思一下,如果年輕人都要靠著別人的授業、解惑活著,那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自我,成為能給別人答疑解惑的智者?抬眼看看周圍,任何行業都有強者橫空出世,成為這個時代最強的音符。你還要沉淪下去嗎?還要隨波逐流下去嗎?你要奮起——要超越從前所有的先輩,要讓中國的奇術真正發揮作用。如果一個人、一代人不能居安思危,隻是渾渾噩噩活著,那埋葬先輩遺體之地,又將成為侵略者虐殺的樂園……”男嬰在我耳邊吼叫著說。
屋內至少還有二十幾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像我一樣,所有人都豎著耳朵聆聽,大氣都不敢出。
新生嬰兒不會說話,至少要在十個月左右才能說單個字或者簡單詞彙,兩歲時才學會邏輯思維。現在,這剛剛出生不到兩小時的男嬰已經能站能說,並且說的都是為國為民的大道理。
這種奇景,就算幼兒師範裏的精英、月嫂會所裏的鑽石員工來了,都得驚掉了下巴。
隻有我和三樹知道,男嬰與王老先生基本可以劃等號。
“我們都記住了,收了欲念,去吧。”三樹大師催促。
“我不走,我為什麼要走?我現在感覺很好,有一個年輕的身體,有源源不絕的思維能力,能再活幾百年,豈不美哉?我絕對不走,這裏就是最好的歸宿。”男嬰說。
三樹的臉色沉下來:“你不走,我就抓你走。天道循環,物物認命,不聽規勸,死路一條。剛才,好話已經說盡了,我也念你有一顆愛國之心,才手下留情,容你說了那麼久。現在,走吧,到你原先走的路上去!”
“哈哈哈哈,我看誰能抓我?來吧!”男嬰傲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