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放慢速度,以保證我跟得上。
我每年都參加濟南高校組織的城市馬拉鬆賽,有一些長跑經驗,所以勉強跟得上三樹。不過,跑步之中,體力全都貫注於雙腿,抽不出時間來給張全中打電話。
“世間並非萬事都有答案,並非萬物都有結局。問你想問的,知道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場因緣際會的關鍵。在城市裏,轉世投胎者往往會被視為妖孽,甘丹寺僧人周遊世界,已經解決了上千次此類糾葛。這一次,難題必定也能迎刃而解。”三樹繼續說。
我想問王老先生這樣幾個問題:“鏡室去了哪裏?怎麼得到神相水鏡?神相水鏡對濟南人的意義究竟是什麼?我夏氏一族在濟南的意義是什麼?我大哥是不是還活著?古代風水術對今天的城市布局有什麼深刻影響?在古代現代、唯心唯物、信與迷信之間,人應該怎樣立足?”
不管他知不知道答案,我都要問出來。
麵對他那樣能夠在生命盡頭折返的大智者,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這機會。
我們到達王家門外時,院內已經亂成一團。
鐵柵欄門開著,七八個手裏拎著棒球棍、砍刀、水果刀、三棱刮刀的男人圍成半圓,站在西屋門外。人人全神貫注盯著門口,連我和三樹進院也無暇顧及。
西屋門開著,裏麵鴉雀無聲。
我知道裏麵一定有人,王永幫以及他的要緊親戚都在裏麵,但大家一定是被某件怪事給驚呆了,以至於集體失聲、禁足,不發出一點動靜。
“我說了,叫他來。”有個聲音突然響起。
說話者在西屋裏,這聲音非常奇怪,語調老氣橫秋,但發聲卻十分稚嫩,仿佛一個年幼的孩子正在模仿老年人說話一樣。
“你到底是……到底是……是何方妖魔,敢到王宅來撒野?快給我滾出去,否則我斬妖劍下毫不留情!”這是王永幫的聲音,但語氣悲愀,嗓音顫抖,外強中幹,可見是在勉強支撐。
“叫小夏來,我有事跟他說。”那奇怪聲音又說。
“他就在路上了,他就在路上,馬上就來。孩子,你先好好躺下,穿上衣服,不要著涼。乖,來躺下,不要著涼……”一個女人大聲吆喝。
這些話本來是哄孩子常用的,每個人說的時候聲音都會溫柔和氣,免得嚇壞了孩子。可是,此刻情勢詭異,說這話的女人嗓音撕裂,像是潑婦當街罵架一樣。
“都走開,他來了。”那怪聲音又說。
我推開前麵的人,在門口停步,大聲向裏麵叫:“王先生,我是夏天石,現在跟藏傳佛教甘丹寺的三樹大師要進來,方便的話,請女眷回避一下。”
門內人影一閃,氣急敗壞的王永幫拎著一把短劍跑出來。
他先看看三樹,接著向我吼叫:“張全中呢?老張呢?他不來,這件事怎麼辦?這件事怎麼辦?都是他帶來的禍事,惹了事就跑,有這麼辦事的嗎?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
王永幫已經方寸大亂,越說越沒有章法。
可怕的是,他手裏那把短劍十分鋒利,任他比劃的話,情緒失控之下,弄不好就要劃傷別人。
我向他伸手:“王先生,把短劍給我。”
王永幫向地上呸了一聲:“給你?你算什麼東西?不過是老張的跟班,根本不夠資格跟我說話。你們想進去,可以,但如果講不出個子午卯酉來,我兒子今天反正也完蛋了,我就把你們一劍一個,大家全都上西天!”
我對他的表現非常失望,但也無可奈何。
凡人無知,任何時候都表現出“無所謂、無畏、論堆、放狠話”的暴民狀態,根本不去克製自己的情緒。
麵對凡人,奇術師能做的就隻有忍耐。
“那好,失禮了。”我向王永幫點點頭,然後當先走入西屋。
屋內剛剛有產婦分娩,所以滿地一片狼藉。
我進來,所有人自動向兩邊閃避,露出靠牆擺放的那張大木床。
木床是孕婦睡的,此刻床上卻站著一個白胖胖的男嬰,雙臂舉過頭頂,瞪眼張嘴,憤怒到極點。隻不過,嬰兒的五官十分稚嫩,硬裝出這樣的表情,非但不能叫人害怕,反而惹人發笑。
我不知該說什麼樣的開場白,隻好一步步向前走,邊走邊思忖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