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準備好了。”連城璧雙腿叉開,穩穩地站定,牢牢地抱住長槍。
以狙擊步槍子彈的威力計算,三分之內,紀念碑必毀。
“且慢,戰機變了。”我及時地舉手,扣住了長槍上的瞄準鏡。
“什麼?”連城璧不解。
“戰機變了,我們要做的事也必須改變。”我回答。
我們費了很大力氣從銅元局後街十八號的大門口趕到這堵牆下,目標很明確,擊毀那中日友誼紀念碑。這,是大概十分鍾之前的決定,此一時彼一時,既然時間、空間變了,我們就不可能再延續那個決定。
渡江者刻舟求劍,固執者邯鄲學步,而我,隻能在最恰當的時候做最恰當的決定,而這個決定的根基就在於——平衡。
張全中用斷腸草、鶴頂紅、孔雀膽去對抗風水毒相,他求的正是精確、精密的一種平衡。就像雜技演員手握橫杆走鋼絲那樣,雙手必須時刻找到橫杆的中心點,才能借此達到雙腳、雙腿的平衡。
我此刻擊毀紀念碑,無異於奪走雜技演員手中的橫杆,使他無所借重,最終結果隻能是一頭栽下來。
同樣,一槍射出,張全中在十八號院中的微妙平衡就被打破,影響他接下來的籌劃安排。
“回去。”我再次下令。
連城璧聽不懂,但她還是順從地收槍,斜掛在肩上。
“以後有的是開槍的機會。”我安慰她。
連城璧搖頭:“我還是祈禱永遠不要有這樣的機會,有害無益。”
風停了,街道兩邊大大小小的門窗再次打開,人聲笑語重新響起,銅元局後街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這些人都有很高的靈性,一旦大勢不好,立刻縮頭縮腦,置身事外。怪不得人家說,濟南城到處藏龍臥虎,高手都在民間。”連城璧由衷地感歎。
市民們各自忙自己的事,對連城璧肩上的長槍看都不看,一點驚奇圍觀的意思都沒有。
我忽然明白了,張全中之所以在這裏設置一個落腳點,就是因為這條街上居住的都不是普通人。這些人對奇術界的詭譎變化早就習以為常,不圍觀,不謠傳,就算天塌下來,清早醒來還是該吃吃、該玩玩,延續自己的生活。
“燒餅,剛出爐的泰安芝麻燒餅……”旁邊小店裏,赤著膊的老板一邊賣力地擀餅,一邊放聲吆喝著。
店門口那幾個排隊買餅的老年人也都悠閑自得,有的低頭看報,有的撅嘴吹哨逗弄籠子裏的畫眉鳥,有的拿著手機聽戲,有的仰麵看天發呆。外行人走到這條街上,看到的隻是一群年過七旬、無所事事的老人,卻看不透他們的真實身份。
“把槍收起來吧。”我低聲告訴連城璧。
連城璧先把長槍的槍托折疊,又從口袋裏掏出土黃色帆布槍袋,把長槍塞進去。這次,她不再把槍扛在肩上,而是低調地拎在手裏,像是拎著木棍、鐵管子或者裝修工具一樣。
“行走濟南,真得低調才行。”連城璧有感而發。
作為老濟南人,我知道這座城在曆史上的諸多輝煌故事。隻不過,近二十年來,東部崛起,才讓濟南這個山東省府顯得有些落後,被青島和煙台放馬趕超。不過,中原大城的底蘊永遠都在,即使是時髦如青島人、富饒如煙台人到了濟南,都得斂聲閉氣,夾著尾巴做人。
江湖格局更是如此,以前聽坊間傳言,青島、煙台、威海、濰坊的幾位江湖大佬帶人到濟南來找事,借機揚名立萬。結果沒撲騰幾天,就被濟南的大人物當場滅了,帶來的人也都傷得傷、殘得殘,丟下開來的豪車,做火車滾回老家去了。
濟南城穩居與京城、滬上之間,是京滬連接要塞,其政治、經濟、江湖地位不言而喻,肯定是青島、煙台、濰坊等地無法相比的。
身為老濟南人,我這個底氣還是有的。
“你在想什麼?”連城璧問。
我從沉思中猛省,意識到剛剛自己走神了。江湖大佬們的風雲故事神乎其神,但離我的生活甚遠,不值得盲目吹捧效仿。眼下,我有一大堆麻煩事要處理,哪有閑心說古論今呢?
“希望張全中沒事。”我說。
“希望靜官小舞也平安。”連城璧說。
她的話意義複雜,“平安”二字包含了太對信息。
張全中說過“她不會死”,但一個死人又怎麼能複生?難道張全中真的擁有了偷天換日、左右陰陽之能?
我不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除非靜官小舞在我麵前複生,我才真的相信世間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無上奇術。
“沒有人能真正地逆轉生死。”連城璧喃喃地說。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但在奇術的世界中,任何唯物主義的理論都值得懷疑,甚至已經完全被推翻、被逆轉。
“天石,你覺得……”連城璧遲疑起來。
我望向她,見她臉上滿是疑惑不定之色。
“怎麼?”我問。
“難道你不覺得張全中所做的事完全都匪夷所思嗎?他對於靜官小舞的感情十分複雜,好像不是我們普通人能夠理解的。我一直都在想,他活著,似乎是對我們這個世界的一種挑戰。”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