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矮身鑽入洞中,抬頭看著那壁畫。
壁畫的長度約一米半,高度約半米,類似於國畫中的橫向卷軸。
實物與照片看起來略有差異,因為壁畫裏的內容相當具有立體感,那條龍形怪物身上帶著強大的殺氣。雖然我隻是看畫,卻已經感受到它發散出來的咄咄殺機。
如果是在光天化日下的鬧市之中,見到這種畫也許並不害怕,但此刻是在一個陰森恐怖的地道裏,背後牆上貼著三張人皮,我心裏的緊張感可想而知。
我沒有耽擱,迅速走到壁畫下麵。
壁畫外框沒有任何掛鉤,不是被掛在牆上的,而是貼在牆上。
我雙手托住畫框,向上一托,畫框已經離開牆麵。
如果它是被雙麵膠、膠水、漿糊之類粘在牆上的話,一推一拉,就能摘下來。
不知怎地,我腳下一個踉蹌,身不由己地後退,雙手也立刻離開了畫框。
我試圖拿樁站穩,但背後卻出現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把我吸到了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那股吸力如同大海狂飆一般,我拚命扭腰掙紮,但卻被越吸越緊,雙臂也斜向上方,緊貼牆壁,動彈不得。
我想開口叫,但隻一張口,卻發現自己連氣息都無法向外送出。恰恰相反,張口之際,外麵的氣流被那股吸力牽引,一直灌進我喉嚨裏來。
“原來,他們三個不出聲,不是不想出聲,而是……開不了口……”我突然明白了。
接下來,更恐怖的事發生了——我被吸在牆上之後,後腦勺貼著石壁,現在我發覺,那股吸力竟然是連思想都可以“吸”走的。很快,我的腦子都轉悠不開了,所有的想法變得支離破碎,被“它”陸陸續續地吸走了。
我靠著最後一點意誌力強迫自己控製脖頸,把頭向前低下去,使後腦勺離開石壁。隻做了這一個簡單動作,我渾身的力氣就用盡了,貼身衣物被洶湧而至的汗水打濕,眼前也是金星亂冒。
“不能……屈服,否則就會像……他們三個一樣變成……人皮……”我艱難地扭動身子,手臂、雙腳撐住牆麵,艱難地向右麵轉身。
貼在右麵的是孫華子的“人皮”,他半咧著嘴,臉上帶著一個詭異而惡劣的笑,像是在嘲笑這次操蛋之極的奪寶之旅。
這個關鍵時刻,我竟然想起了那個站街女。如果她知道孫華子這個地痞流氓、張運這條道貌岸然的老狗變成現在這模樣的話,一定會大呼痛快吧?
在思想被吸走的同時,我也看到了更多的東西——那是一條左右不見盡頭的溝壑,深極,遠極,除了搭建鐵索橋或者肋生雙翅之外,再也沒辦法通過。溝壑因其深極而變成了濃墨般的黑色,隻看一眼,就頭暈目眩,仿佛要被那黑色的世界吞噬進去。
沒有光,但我能感覺到那深藏溝壑之內的東西。
那是一條妖龍——或者說,是一條龍妖。
龍是神聖之物,不可能化而為妖。那東西天生是妖,隻不過是誕為龍形而已。
那龍妖在溝壑內翻騰逡巡,氣吞山河,詭秘絕倫。
溝壑彼端,就是衝天而立的鏡室。那座高科技巨樓就建在孤島之上,四周被溝壑圈住,真的是一座危樓。
要想打破鏡室,就要先渡過這條溝壑。
要想渡過溝壑,就要先降服龍妖。
“我不行了,我……我計算不下去了……”現在,我變成了一個崩潰掉的奧數算手,腦子一片空白,無法組織起任何有邏輯性的隻言片語。
“阿璧,不要進來,逃,快逃,快逃……”這是我心底最後的呼喚。
如果濟南城地底是這個樣子,那麼我們還有什麼心情去嘲笑建築在活火山之上的扶桑之國?在科學家、物理學家、玄學家的預言中,日本終將沉沒,全盤滑入地球上最深的海溝,成為第二個亞特蘭蒂斯大陸。
“濟南城呢?我們呢?我們的未來呢……”我昏昏沉沉地想。
龍妖一出,乾坤易主。
天地震動,山河冰封。
我仿佛看到了全人類的某日,但那已經與我無關,因為我即將變成一張可怕的“人皮”,像張運、孫華子、姓萬的一樣。
當一個人被全部掏空時,果真就會隻剩下一張皮,像一個被紮破了的氣球,肚子裏的氣一絲絲漏掉,然後在吸力的作用下,貼在牆上,慢慢風幹,而後變成碎片。
我無法說清此刻的感覺,因為意識已經相當模糊,隻能看到手電筒的光柱在石室內無意識地晃動著。
當然,正因為我看到了妖龍的存在,更加認識到鏡室的非凡意義。
一切真相掩蓋在層層表皮之下,所有人認為莫先生建造了鏡室這種表象,隻是無數表皮的其中之一。
我想,即使是身在鏡室、投資鏡室、研究鏡室、攻擊鏡室的人,也未必知道鏡室為什麼存在?為什麼要在山大校園之下存在?
溝壑合圍,孤樓獨立,已經說明,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個生死迷局。
我仿佛看到,大地為枰,天神執子,正在進行一場人類無法知曉的對弈。那麼,渺小如螻蟻的人類所能做的,就是在大人物的對局中苟且偷生,保全自己的性命。
對弈之道,本來就是顧大局而舍小地,而天神高高在上,更不可能照顧到全部人類。於是,散布於地的人類,性命皆在須臾之間。
死,是必然的結果。
不死,是暫時的僥幸。
龍妖潛於淵,大城可以暫保安寧。
龍妖行於田,則大城內外殺機四伏。
龍妖飛於天,則齊魯大地頃刻間就要哀鴻遍野。
所以,我悟到了,這一戰,真正的敵人是龍妖,不是長江、秦王會、趙王會、燕王府之間的反複內訌。中原人之間的相互傾軋,隻會削弱各自力量,在龍妖腳爪之下輾轉化為累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