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魂雙臂緩緩舉起,驟然向前一揮,鬼影紛紛亂閃,瞬間便衝出百花洲。
唐晚向後急退,所幸鬼打牆的詭異力量已經消失,她的腳下毫無羈絆。
她眼中看見,至少有數十隻青麵獠牙的夜叉由百花洲裏衝出來,身體約一人半高,除了脖頸上的鬼頭,臂上、腿上又各長著七八個鬼頭,一起齜牙瞪眼,口中嗬嗬不停。夜叉追擊速度極快,她隻跑出二十步,夜叉已經追到背後。
“夜叉隻是幻影虛像——”她雖然如此告訴自己,但卻很明顯感到,夜叉已經捉住了自己的手臂,奔跑越來越費力,步伐也越來越慢。
她用眼角餘光瞥見,追到最近的一隻夜叉距離她隻有一尺,獠牙幾乎觸到了她的鼻尖。
如果這是噩夢,唐晚隻需積攢力氣大叫一聲,就能從鬼影團團中倏地逃離,一躍而起,揮開一切恐怖幻象,重新回到陽光明媚的世界裏。可是,這是噩夢嗎?唐晚無法明辨,也不敢毫不在意地將其歸為噩夢,一閉眼就隨它去。這一刻,她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死亡,身前的地上似乎已經張開了一個直通地獄的深淵巨口,再向前一步,就會被那巨口瞬間吞噬,陷入絕望的滅頂之災。就算她不走,背後、左右的夜叉惡鬼也會將她推進地獄,與濟南城裏這花花世界陰陽永隔。
唐晚感受到了今生從未有過的恐懼,因為她清醒地知道,這是活生生的現實,不是噩夢。
“你們中國人的命運,始終掌握在他人手中,空有九千六百萬大好河山,卻隻用來放牧肥羊……亞洲大陸,強者居之,我大和民族是全世界種族中的最強者,怎麼可能永遠隱居孤島……從現在起——”織魂的聲音突然停了。
唐晚身邊的夜叉也哀嚎著紛紛退卻,不再張牙舞爪。
她定睛向百花洲上看,那旗杆最高處,有一人以金雞獨立之勢傲然屹立,單腳踏著旗杆尖頂,雙手倒背在身後。
“是燕歌行!原來他沒死!”唐晚大喜,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繩索。
“一百杆遠距離狙擊步槍對著你,是種什麼感覺?”燕歌行沉聲問。
他在高處,渾厚的聲音自然墜落,響徹百花洲四麵,猶如佛祖西天靈山講經之時,天女揮臂散花,花瓣無所不在,澤被天下蒼生,惠及宇宙萬眾。
“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織魂大笑。
“很好,虧你還能笑得出來。不過你知道嗎?這裏不是幻戲師的富士山下,更不是山島竦峙、怪鴉夜歸的舞鶴神廟。你看好了,這裏是我巍巍中華的中原重鎮濟南城,昔日侵華關東軍折戟沉沙之地。你不該來的,一百杆長槍對著你,就算你肋生雙翅,又往哪裏逃?”燕歌行所處的位置已經占盡上風,但他的言辭卻並不咄咄逼人,而是帶著十足的悲憫。
唐晚心中忽然有所觸動,仰望高處,殺敵、修行的思想境界又高了一層。
她想到,古代“詩聖”杜甫詩中有“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的句子,那正是人類戰爭中“不殺之殺”的最高境界,比起屠夫暴民的“以殺止殺”來,高明何止一萬倍?
反觀自身,她不禁有些羞愧,因為她近來所做的事實在有些急功近利,把人性中很多美好的東西都放在一邊,隻求加速幫我完成爺爺的葬禮,目標定得實在太近、太低了。
織魂所說的,正是偉人一統天下時的豪言壯語,不過她是日本人,這兩句話由她嘴裏說出來,不倫不類,殊為可笑。
“我來了,你又能把我怎樣?”織魂向上遙指,放聲大笑。
燕歌行右手舉起,斬釘截鐵般地向下一劈。
織魂反應極快,身子若蜻蜓點水樣地飛旋跳躍,瞬間改變了七次位置。
槍響了,但空氣中並未傳來太大聲響,那一聲隻等於是頑童點燃了一個小小的炮仗,喑啞短促,毫不引人注意。
織魂倒翻筋鬥三次,踉蹌後退,單膝跪地。
“我已經給了你機會,何不知難而退?”燕歌行淡淡地說。
“我是幻戲師——人生如戲,永不言敗!”織魂凶悍地大叫,雙臂一揮,剛剛在她手上的竹簡嘭地一下炸裂開來,化為幾百根尖銳的竹箭,向旗杆頂上激射出去。同時,她腳下滑步,以之字形路線前進,以圖避開狙擊手們的遠程射擊。
眨眼間,織魂已經躍上了那怪亭,但她與燕歌行所站之處兩下裏的高差至少有十幾米,她在氣勢上處於絕對的下風。而且,她的右手一直捂在左胸心口上,指縫裏不斷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顯然已經遭到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