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鎮宅夫人(三)(1 / 3)

鎮宅夫人(三)

錦繡華章

作者:褪盡鉛華

上期預告:安以墨本是少年才俊,經過安園一場血腥變故後性情大變,成為當地不務正業的“溯源第一怪”,終日流連煙花巷,家裏守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妾卻“不能人事”……

“你別笑,這家的茶蛋放了香菇進去,好吃得緊。平日你肯定吃不到,天剛蒙蒙亮就賣光了——早起打柴的、挑水的、擺攤的、剁餡賣包子的,都順上一個。”

“你是怎麼知道這地方的?”念離看著這破舊不堪的小店,“堂堂溯源首富什麼吃不到,會餓著你到這窮酸的地方來討食?”

安以墨一臉得意。“這還是早年我早起上私塾讀書的時候發現的——”

哎呀,玩物喪誌的安大少居然也做個乖乖上學的好青年?念離突然想起,當年自己還是個七八歲的小破孩兒的時候,黑哥哥就已經小大人似的,滿嘴四書五經,嚷嚷著要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那個黑哥哥畢竟已經“死”了,站在她麵前的,是這一個安以墨。

“那時候,”安以墨似是在開心地笑,“挺好的。”

邊說著,安以墨邊敲著擋在小鋪子前麵的木板,過了片刻,聽著狗吠兩聲,安以墨轉身向念離眨眨眼,“天亮就可以吃到噴香的茶葉蛋了。”

“莫非做茶葉蛋的是隻狗?”

“王老板聽到你罵他是狗,不砍了你才怪。”安以墨哈哈大笑,“你要小心了,他可是因為我賒賬,掄起擀麵杖就往我頭上砸的。”

“那狗吠?”

“半夜來叫門,聽狗吠三聲,知是貴客到,天明吃蛋來。”

安以墨搖頭晃腦一副不羈的樣子:“這狗替王老板記賬,我敲了兩下門板,就是預定了兩枚蛋。”

念離提袖捂嘴笑了。

“要等到天明,可是要餓上好一陣子了。”安以墨撓撓頭,此刻他衣衫不整、赤腳披發,又是那一副邋遢樣子,與落雨軒之中那高坐挺立、刻薄古怪的男人截然不同。

念離真是讀不懂他。

“又在琢磨什麼呢?”

“我隻是不知,該用怎樣一個詞來說清楚你的性子——”

“這世上最複雜不過是人,又怎麼會簡簡單單讓你用隻言片語就說得清楚?”安以墨明明是嬉笑著說,偏偏那話語又如此正經,“再說,世人多以麵具示人,一層不夠,還要有許多層。”

“那現在的你,是真的你,還是戴了麵具的?如若戴了麵具,又是哪一出大戲?”

安以墨笑著回答:這人生最悲哀的,就像我這樣,入戲太深,已經不知道哪層是皮,哪層是肉,模糊一起,混沌一生。

念離呆呆地看著安以墨。是啊,哪層是皮,哪層是肉,他是黑哥哥,還是落雨軒的安大少,還是天上人間的浪蕩子,還是茶葉蛋鋪前的知己?

而自己,是嵐兒,是逐風,還是念離?這世上的事兒,哪說得那麼清楚呢?

“肚子餓著,我腦子都糊塗了,這樣,你隨我來一個地方,興許挨到明早吃蛋,就不會餓得發慌了。”念離不自覺就拉住了安以墨的手,這動作是如此自然,自然到她再不覺得心跳加快,麵紅耳赤,也不再左右猜測,步步為營。

“昨天來天上人間,知道此夜要在外麵過,不想安園起風雨,所以假稱我是來慈安寺守夜。”念離拉著安以墨走在前往慈安寺的小道上,“打點了轎夫,明早來這裏接我。”

“把後路都安排妥當了,真不愧是滴水不漏的安夫人。”安以墨打趣道,“看來,若是沒有綠豆糕那一鬧,你也打算在我睡下了就夜行上山?”

“正是。”

安以墨拉住了念離,月華之中,她逆光而上,看不清她的臉。

“下次,你可以叫醒我,天黑不安全,萬一碰上劫財的還好,若是劫色——”

“那你這個不舉相公真的是更加悲戚了?”

“我悲戚不要緊,吃虧的是你。”安以墨在念離愣神兒的片刻,走在了她的前麵,然後轉身打量了她一陣,“我走在前麵,回頭就看見月光打在你的臉上,這樣爬山也覺得有趣些,瞧,長得多好。”

“你也不賴。”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逗樂著,眼看著慈安寺就在眼前了,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你說的那個讓人不餓的法子是?”

“下棋。”

“下棋?”

“慈安寺後院有一塊巨石,是最好的天然棋盤,我們隨便找些黑的白的小石子兒,就能消磨時光。”念離還記得小時候和黑哥哥專門爬上這慈安寺來下棋的胡鬧日子。

聽了這話,安以墨猛地站住,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念離:“你怎麼知道這事兒?”

“我聽人說的。”

“你聽誰說的?”

“一個溯源來的姐妹,一起在宮中。”念離心裏有些打鼓,絕不能讓他猜出自己就是嵐兒來,這樣他們的關係將史無前例的尷尬,怕是連“對食兒”都做不成了。

安以墨呼吸一下抽緊:“那姐妹叫什麼?”

“入宮後,名字叫……冰柔。”念離胡亂編了一個,隻看見安以墨眸子了閃過的星火,心裏多少有些安慰。

“入宮後是不是都會改名字?”

“是,叫著方便。”念離點點頭,“也要看主子的興致。”

“那這位冰柔姑娘,她現在?”

“她——”

念離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路的盡頭亮起火光,幾個黑影提著燈籠站在那裏,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不是說是父親的祭日嗎?怎麼還挺歡樂的?”

安老夫人。

第四章牡丹花開驚滿園

安老夫人臉上的神情在昏暗的燈籠之火中扭曲著,說不出的糾結。念離心中一沉,突然安以墨擋在她身前,提高了聲音說:“我陪她一起來守夜,待得悶了,下山遛彎兒。”

“混賬!祭日守夜,有半途離開遛彎兒的?”安老夫人也不是吃素的,這小夫妻根本連慈安寺的大門都沒進呢!

她並不介意他們倆大半夜地遊蕩,雖然不合規矩,外人看不到也無妨。她在意的,卻是看上去低眉順眼的念離撒謊,而自己的兒子還在幫她圓謊。

這個媳婦不簡單,居然把她那麼難伺候的兒子給拉攏過去了,這安園的主兒,難道她要來做?

真是放肆了,她不過就是安園請回來的土地公,老老實實在那裏蹲著就好,什麼時候輪得到她像遛狗似的耍著安家大少爺跑了?婆婆對媳婦的天然嫉妒心理被安以墨的“偏袒”給點燃了,安老夫人咬牙切齒地說:“通通給我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安以墨和安老夫人坐在大轎子裏,念離被塞到單獨的小轎子裏,以示區別。

搖搖晃晃,顛顛簸簸,看來轎夫也受命,故意走得不穩。念離撩開簾子,大口吸了新鮮空氣,初晨的街道上,飄來一股芬芳茶葉蛋的香氣。一隻大黑狗蹲在門口,嘴裏叼了個布袋,裏麵兩枚圓滾滾的蛋,一動不動地等待著預定的客人。

念離放下了簾子,端坐在轎子裏,經過那鋪子門口,大黑狗似乎聞到了她的味道,突然張開嘴,布袋落地。兩聲狗吠。

“半夜來叫門,聽狗吠三聲,知是貴客到,天明吃蛋來。”念離輕聲念著,不知何時何日,才能再和他一起,天明而來,對坐無憂。

進了安園,安老夫人和安以墨乘的大轎子奔向了正堂,估摸著發生了什麼大事。念離那盞不太牢靠的小轎子則徑直帶她回了牡丹園。

這牡丹園當中一個臭水溝,一朵花都沒有,彌散著一股子頹敗的富貴。婷婷就跪在念離的屋子門口,哭得跟淚人一般,兩隻衣袖都被撕扯下去,胳膊上依稀可見淤青和抓痕。

念離等轎夫走了,才慌忙扶起了婷婷,那可憐的小丫頭,哭得都喘不上氣來。

念離心裏一緊。恍惚間眼前晃過那個畫麵,深宮陰森,大堂寂靜,小小的人兒連眼淚都不敢流出來,哆哆嗦嗦地跪在角落裏,捂著胳膊上的鞭傷。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耳邊仿佛還有桂嬤嬤的聲音,沒有太多和煦,卻深藏著令她刻骨銘心的智慧: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不想受肌膚之苦,就要學會做人。言猶在耳,她終於學會了如何做個下人。可如今她卻成了主子,麵對著這被欺負得遍體鱗傷的丫鬟,心憤怒得顫抖。

“是誰傷了你?”念離努力壓製著自己的怒氣,她是如此感同身受地痛,因為沒人比她更清楚,跟著一個無用的主子下人的命運會有多麼淒慘。

感覺到主子扶住自己的手指尖都在微微顫抖,聽著主子這沒什麼語氣卻格外有壓迫感的話,婷婷終於停了哭聲,腫著眼睛哽咽地說:“主子,上次你教訓了二夫人房裏的小婉,二夫人覺得很丟臉,這次回府省親沒帶著她,還扣了她三個月的俸錢。”

念離輕笑一聲,沒帶著小婉回府並不是懲罰,而是留了眼線在安園,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馬就揭竿而起。譬如昨晚。

沒有想到這安園也是人心如此險惡的地方,有些人素未謀麵,積怨卻這般深了。不能動主子,就打狗給主子看,還要挑撥她一心規避的婆媳關係。這位二夫人,人不在安園,滿腹心機卻都留在這裏。

“恐怕不是小婉親自動手吧。”念離此話一出,婷婷瞪大了眼睛,這主子是千裏眼順風耳不成,怎麼才問了幾句話,就都知道了?

“您怎麼知道的?是老夫人房裏的秦媽媽動的手!這都是小婉向老婦人打小報告,老夫人叫我過去問話,我按著您說的那樣說了,然後老夫人又派人去園子外麵找到了那幾個送您出去的轎夫,他們也都說您去了慈安寺,本就沒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