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地為牢(三)(1 / 3)

畫地為牢(三)

錦繡華章

作者:白刃在喉

上期回顧:秦顏在某次午休時,警覺地發現附近有人,竟然是年幼的太子李琰,對他非常喜歡。太子是寵妃晨妃所生,一直和晨妃相見甚少,見皇後秦顏親切,之後來往很多,秦顏對他更是寵愛有加……

大殿外,清新的風迎麵撲來,月光十分明朗,清輝遍地,秦顏踏著月色到了蓮池,遠遠瞧見回橋上的小亭裏,熟悉的背影已經等在那裏。

“父親。”

老將軍聞聲轉過身來,望著秦顏滿身金翠華衣,一時相對無言,片刻後幹啞的聲音才問道:“你過得可好?”

似乎不想見到父親這般神態,秦顏轉頭看著回廊月色道:“李績待我很好,今日你我父女再聚,也是他一手促成。”

老將軍欲言又止,隨即釋然道:“若他能真心待你,便也足夠了……”

秦顏道:“請父親不要為我擔憂,要好好保重自己,飲煙答應了我要好好照顧父親,希望父親也能當她如親生女兒般看待。”

“飲煙是個好孩子,如今我身邊,也隻剩她了……”老將軍不禁苦笑,他望著秦顏的眼神露出一絲愧疚和傷感,歎道,“你若是能一直在長庵寺該多好……”

秦顏失笑,目光輕揚而跳脫:“父親最清楚,青燈黃卷,古鍾木魚,如此貧乏的生活我會嫌悶的,如今在李績身邊,日後或許能為他排憂解難。”

老將軍臉色微變,遲疑半天才低道:“你對他,是否動了真心?”

秦顏怔了怔,目中飛快閃過一絲迷茫,隨即轉為清明,她點頭道:“或許。”

老將軍露出擔憂的神色,這時空中突然竄起數蓬煙花,四散時墜落紅的、紫的、綠的流光,映亮了半邊天空,消逝時留下劃開的白煙。

秦顏望著天空道:“燈會要開始了。”

老將軍也望著天空出神,半晌,才聽到有極細的聲音傳入耳裏,很輕,他練武多年,自然能聽到秦顏的低語,她說:“父親,以後再也不見吧。”

老將軍眼眶一熱,望著月影下淡漠的側臉,突然醒悟過來從前自己錯失了什麼,也明白了她將飲煙托付自己的用意,隻聽她輕煙般的聲音淡淡道:“我認定的東西很難改變,父親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同我說過的大漠,我一直都很想去,將來也想。”

“顏兒……”老將軍布滿青筋的手撫上她的肩,哀傷道,“這一生,父親虧欠你太多。”

秦顏笑道:“為何要說這些,須知眼下是來生。”她收斂了笑意,目光深深地看著秦老將軍輕道,“父親,請多保重。”

說完,秦顏便轉身離去,一路也不曾回頭,老將軍目送她的身影漸漸遠去,視線越來越模糊,就好像目送著不知何時才能歸家的遊子,這一刻,他終於發現自己老了,無盡的後悔與擔憂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重重地歎了口氣,老將軍正欲收回目光,卻瞥見橋邊黑影一閃,他大喝道:“誰!”

(6)

太液池的花燈在一瞬間被全部點亮,各種熒光映亮了太液池的湖水,燈影在微風中交替移動,光華流轉,令月光也褪卻了顏色,是不屬於人間的繁華,遠處的亭台樓閣在夜色中隻剩下一個個瑰麗的剪影,顯得靜謐而悠遠。

宮道兩旁排列著一人多高的琉璃燈,燈芯內部隨著燭火的熱氣緩慢旋轉,映出燈罩著古樸的山水畫,不斷變幻的燈影投注在燈座四周,光影如畫,秦顏沿著過道,將手觸過燈麵緩緩而行,她想,這或許是一個迷陣,如果她是飛蛾一定會撲火而去,幸好她不是。

收回微微發熱的指尖,秦顏信步走到池邊,踏下玉階,湖水上漂著許多荷燈,隨著水蕩漾起伏,金色的光輝仿佛是湖麵上起的一層霧,她定定地看了半晌,掩飾不住眼中的好奇與微微的豔羨。

秦顏挽了衣袖,將手伸入水中,托起一盞漂來的荷燈,在離開水麵的那一刹那,像是想到了什麼,托住燈的手緩緩地鬆開,燭光隨著晃蕩的池水跳了幾下,終於越漂越遠,她側身望著遠去的燈,靜靜地矗立在池畔,帛帶微動,大紅的衣衫在夜色中比燈火更明豔。

“為何要放手?”

秦顏側首,來的人站在逆光中,身後的燈影仍然交錯旋轉,他一身玄衣,領口袖擺上壓著暗紅的邊,用鎢絲鏽成精致繁複的團龍雲紋,一半頭發被峨冠束起,冠上垂落的銀色絲絡同餘下的發零散地落在他肩側,衣袂微動。換了一身常服的李績,此刻的風華更像是翩翩佳公子。

“我不想。”秦顏轉身直視李績,“我曾聽說七夕的夜下荷燈有所寄托,它應當漂向更遠的地方,不該為我的一時興起而停留。”

“無根無由,又何以寄托。”李績輕笑了聲,像是有無限繾綣,“你又怎知這燈會不是朕的一時興起呢?”

“是不是並不重要。”

“何解?”

秦顏望著浮燈道:“以燈載情,隻要有人寄以真心,最初的目的如何又有什麼關係呢。”

“朕見過比這些更漂亮的花燈,那時朕還未登基。”李績笑了笑,聲音變得有些悵然,“至今再不能見。”

“你看。”秦顏突然指著遠方的水麵道,“那是我方才放的那盞河燈。”

李績順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問:“這水麵上河燈如星點密布,你是如何分辨的?”

“不必分辨,它即將遠行,我的目光一直都未曾離開。”

“既然如此在意,又何必放手,若喜歡一樣東西,就該留下,常伴左右。”

“哪怕再美好的事物,終有一天也會消失殆盡,也許今日過後,我再也看不到這樣的美景。”待再也看不到那盞浮燈,秦顏回頭望著李績道,“這是它應有的歸宿,我希望它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漂得更遠一些。”

“原來如此。”李績點頭,目中透出一絲迷惘,幾不可聞道,“珍惜眼前嗎?”

“皇上可找到了屬於你的那盞燈?”

李績望著遼闊的水麵,良久才道:“大概找不到了。”

秦顏聽出他語氣中的黯然神傷,想必是回憶起一些不開心的事情,本想上前寬慰兩句,剛一抬腳便覺得鞋底踩著的青苔打滑,身子一偏就向池子裏跌去。

秦顏一驚,下一刻自己的手驀然被牢牢抓住,隨著力道的牽引撞入一個寬闊的懷抱,熟悉的葉合香暗暗撲來,秦顏心口莫名地漏了一拍,從未有過的感受竟盈滿胸懷不斷躁動,這樣的感受太過陌生,秦顏前撲的腳步一錯,混亂中似乎踩到什麼,隻聽到一聲悶哼,兩人以相擁的姿勢向後仰倒。

這一下應當摔得很重,李績大約是被台階磕到了,秦顏不敢亂動,隻是用沒什麼起伏的聲音問道:“可有傷到哪裏?”

她心裏其實是有情緒的。

李績的臉偏向一側,半邊臉被散開的發遮住,隻聽到悶悶的聲音道:“你平日果真吃得有些多。”

秦顏此時的心境竟不能適時分辨出他是否在說笑,便有些不知所措,於是試探道:“我現在可以起來嗎?”

“等等。”李績轉過頭來,臉色透出些蒼白,一雙眼在燈光的輝映下熠熠發光,他緩緩道,“朕的腳好像又傷到了,你慢些動。”

“好。”秦顏將礙手礙腳地衣擺撈好,然後輕輕地、慢慢地從李績的胸前挪開,好不容易站好,卻聽到李績捂著胸口斷斷續續笑起來。

秦顏不明所以,偏頭道:“你笑什麼?”

李績撐著石階坐起來,目光投向她撈著衣擺的雙手,戲謔道:“朕笑你現在的樣子,哪有一點皇後的儀態,你蹲下來。”

秦顏以為他是要自己去扶,便半傾下身子,恰一陣夜風拂過,吹得她鬆開的衣擺如煙散開,幾乎遮住了視線。

微光下,李績望著秦顏額前飛舞繚繞的亂發,伸手替她拂開綰在耳邊:“這樣看起來便好多了。”

秦顏因他的話回神,有些無語道:“麵子竟如此重要嗎,哪怕你現下已是如此狼狽?”

李績不假思索道:“對朕來說便是如此。”

秦顏歎了一口氣,幹脆席地坐在他身側,認真地建議道:“你既然動不了,不如我去叫侍衛來幫忙如何?”

話一出口,秦顏幾乎感受到李績有如實質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她麵無表情繼續道:“就這麼決定了。”

李績似笑非笑道:“我的皇後,你竟忘了朕為何會受傷嗎,你難道不應該負責?”

秦顏沉吟片刻,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我應該負責。”說著就去看李績扭傷的那隻腳。

李績看她神色不像玩笑,不禁警惕道:“你打算如何負責。”

秦顏看了一下傷勢道:“好像骨折了,我幫你接骨。”

李績靜默,良久才道:“朕的隨侍就候在不遠處,不如你將他叫過來如……”

哢嚓一聲,將李績最後一個字堵在喉間,李績痛得一個激靈,臉色有些發青地看著秦顏收手,神情自若道:“還好隻是輕微骨折,你起來試試看能不能走路。”

李績望著秦顏伸過來攙扶的手,暗自咬牙道:“我覺得你的手腳可以再慢一點,至少提前讓朕做好準備。”

“我已經知會過了。”秦顏思索片刻又道,“下次我會鄭重些。”

李績在秦顏的幫助下站好,試著走了幾步,除了有輕微的脹痛外於走路已無大礙,便道:“你的手法倒很純熟。”

秦顏答道:“父親上戰場難免帶傷,所以便學了一些有備無患。”

正說著,秦顏聽到一陣腳步聲,近了才看清是兩名侍從領著今日在宴會上見過的獻王朝這邊過來,於是不著痕跡地退到一側。

兩名侍從首先恭身行禮道:“參見皇上,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