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化文書舍(1 / 2)

化文書舍

散文

作者:朱強

一個從未謀麵的朋友,電話中她的一個觀點與我的全然相悖。未等我萌生出與她爭辯的念頭,就已看見她的話透著一層青銅的亮光,於是我基本判斷她與化文書舍的氣場是相互接通的,像地下井水之間的往來。記得當時我正在用五代徐鉉的話,很老夫子地為她解釋“屮”的意思。屮,上下通也,像草木的萌芽,通徹地上。我說真正能上下通徹的,應該是思想的動。而她的表述恰恰相反:果真通天入地的,隻有在思想睡眠之時。

化文書舍地處湖濱南路150號。原先是個酒吧,後來倒閉了。明一把它接手過來。改造成一個書吧兼茶室。就在打通二樓牆體的時候,發現牆上兩個漆書的大字:茶緣。大家這才發現早在酒吧之前這也是一個茶室。現在整個房子麵東,三層樓。正對青山湖。樓前有一片香樟樹的影子——風來影動,嫵媚可愛。

那天我在化文書舍捧著一冊書發呆,突然發覺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順著放置的一本書,掉一個個,一些相同的字符就會在陣行中悄悄地凸出來,變亮。這些字符在整個版麵中使用的頻率之高是我之前萬萬不曾料想到的。接下來,我把書掉轉回去,這些奇怪的身影隨即隱沒,如有魚上鉤,浮標下沉。這個現象不得不讓人懷疑,在文字的叢林中,也暗藏著類似於草木皆兵的典故?在書舍,有些詞同樣是不經意的大量冒出,形成它們自己的勢力。譬如:接通、頻率、行家、清明即是。不過用不了多久,還是會選擇沉隱的方式。

與“化文”交道,屈指來算,時間不長——頂多四個月。我慶幸現在終於找著了一個閱讀它頗為合適的視角。盡管那些詞彙繼續在空中大量的奔跑著,但那些原來極為突兀的詞——棱角已經完全被時間的鈍器磨光了,當然這並不是分別心消滅的緣故,分別心是斷然不會消滅的。關鍵在於看待事物的角度如何變。周末去書舍吃一回茶——於今已然成為生活的慣例。每每嫌自己思想裏囤積著穢濁太多,需要茶水這樣東西幫忙蕩洗掉一些。那天我基本上是把參加茶會的計劃給抹掉了。原因是飲食不慎,無端給身體徒造了許多的不適應。到底是出於好奇,半開玩笑的,想借此驗證一下他們那兒茶水的功效。拖著病體勉強去了,透過前門的玻璃窗,屋子裏的光像一個飽滿的圓球,我身子頓時凜了一下。繞道走後門進去,文瑞,明一在。滿屋子人已經就座。還是那一股像黑木炭般的靜從心房的左邊直穿而過。不過與茶與燈光都無關。靜所關乎的是人群之中、人心之間相互感應的程度。手捏茶甌,味蕾在茶水中舞蹈,這無非是靜的一種表達方式,就像語言之於思想的關係。

到三樓的洗手間方便。看見一條竹篾的簾櫳從天花板靜靜地垂到地上,便器裏的水流始終輕柔地溢出。使便器瑩潔不汙。防滑地毯上始終不見一點水紋的印子。心裏邊的安靜就開始一點點變得茂盛。思想被真正接通是回到大廳的茶座,聽明一給我們講述行走在內蒙的種種。有一群牛分散在草地的四處,意態安閑地吃草。因為他的一個念頭關乎於牛,不久就有百十頭牛朝他的方向圍攏過來,眼睛裏透著交流的渴望,另外的一則更像《五燈會元》裏關乎蒲團柳絮、竹針麻線的故事:明一早餐饅頭多吃了一隻,他的師傅同慶說起天邊的芝麻粒大的一點事兒,他心中立馬就知覺了,為此而慚愧不已。

煮茶的聲音在繼續把“靜”的氛圍拓寬。明一說話依然三停兩頓:草原的輪廓呈現出的,就是那樣一種簡單的溫柔,它單純、博大,很像是一塊高倍數的放大鏡,哪怕內心極微細的一絲情感,在上邊就奔湧得像一條大河。這讓我聯想到小時候祖輩的勸告:早晨起來務必要起善念,清早的菩薩是最靈不過的了。現在回想所謂的菩薩,所指應該都是自己的內心。清晨一元複始,更新萬象。蕪雜的念想還未有萌生,人世的喧囂尚未有騰起。因為疏朗,所以清明,以清明故,有神靈在。然後是有人走前來給你斟茶倒水,你也全然當做沒見,繼續閉目,定神,正襟危坐,像一個很認真做功課的道士。茶甌加上一隻白瓷做的茶托,如一把刃附帶一條寶鞘——它們靜待在茶案之上。主持者在座中溫吞水地介紹此款茶的產地,性味。手裏提著一隻大壺把茶水分散地注入另外幾隻玻璃容器,然後拋眼色給燒水工。旋即就有一後生上前接過壺,轉入到後邊的廚房去打水。下麵七八桌人將袖子稍微捏起。刃,隨之流出劍鞘。茶友們的嗅覺與味蕾開始綻放了。鼻觀湊上去,先嗅一嗅茶香。舌頭是一把靈活的刀子——在茶水中攪動著。到後,茶水終於開始發力了,那些刀子最終被降服。而這個過程中,一張更為巨大的靜——正在降落。

本質上講,“接通”也是“頓悟”的一種。當然正如魔法師的演繹,以上羅列的諸多道具亦不能少。《易》上說往來不窮謂之通,正好說出了它的本來意義。接通的所謂天地,原來都隻是自己,接通無非是在加速自己內在的循環,使思想往來無窮。在身體之中疏浚淤積,打通關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