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色未變,細雨卻忽然收得更細更小了些。
鎖芳院裏裏外外已被包圍,胖陀站得筆直,胖乎乎的臉上一本肅靜,站在風鈴房間的窗戶旁。五名鎮守軍將窗底的兩名屍體緊緊看牢,甲片護住的拳頭用力過大,安靜中發出咯咯的摩擦聲。他們是鎮守私軍,現在卻守著鎮守的屍體。那錦衣華服塗粉染香的塘頭鎮鎮守雖從未令他們打心底信服,但仍有莫名的寒意陣陣讓人發顫。
卻看那胖乎乎的小人,他們有些慚愧又有些自豪,不愧是隊長的兒子,比他們這些殺過人的大人還鎮靜。
孰不知那肥肥的褲筒內雙腿止不住發抖,胖陀一遍一遍自我暗示,震靜,要鎮靜……
嗚,還是抖……
他隊長老爹就是發現他雙腿發抖,才不讓他跟著一塊去找雁子姐的……
而鎖芳院的姑娘們全被冰冷的鐵劍驅趕看守在偏側的兩間空置的房間內。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苑青、嫵媚嬌憨姐妹和落華同處一間,各自看不順眼便又是一番機鋒嘴角。
落華臉頰紅腫,越發火辣辣的疼。像囚犯一般被看守,更是讓她焦急,所有偽裝心機都顧不得,怒瞪著苑青便叫道:“你不是和那冰塊有一腿嗎,快點叫他放我出去!”
那些什麼鎮守軍倒是很聽黑衣冰塊的吩咐。
嬌憨女子眼一瞪,一邊擼袖一邊叫道:“你才和那冰塊有一腿!叫你嘴賤,抽死你!”
嫵媚女子胸中也鼓起火氣,但更是對腦回路全堵住親妹妹無奈憋氣,衝著落華巴掌一揮,爽極了,胸中憋悶盡數散盡。
“你……你又……又打我!”
落華厲聲尖叫,屬於女人抓撓撲打的戰爭全麵爆發。嬌憨女子血性激發,全無被看押的鬱悶,擼起袖子就上。
除卻角落裏這三個女子的熱鬧廝打,餘下的人竟不約而同表現得極為安靜。苑青對窗而立,目光似透過窗紙,卻焦慮於影像模糊看不清前路。
風塵女子,來曆自是不清不楚。但這樣的身份,真能保住他們安然無憂嗎?
窗紙粗糙泛黃,隱約一暈黑影,無聲映照。
兩道黑影無聲接近,看見把守的鎮守軍時腳步急停。當先的黑衣人眼中殺機濃重,卻被身後之人急切拉住。被拉住的黑衣人揮落身後人的手,隨即朝其躬身無聲告罪:“奴才該死。”
那一揮手,身後人衣袖擦過耳際,不料扣眼勾住粉色耳珠,耳垂一痛,耳洞滲出血珠,殷紅一點更顯粉嫩的耳垂嬌豔可愛。
身後人苦笑一聲,垂眼掃過地麵,粉色耳珠卻已不見。她當先掉頭離去,罷了,那是二十歲生辰,他送給她的那一份禮物。
不久,一位老婆子焦急萬分地趕至鎖芳院,送錢送酒說好話接走了“受驚暈厥”的小孩子風長樹。
同時,有一隊鎮守軍深入小樹林,當先三人是胖陀他隊長老爹、黑衣冰塊和阿順。沿路灌木叢生,冰涼潮濕的空氣中血腥味逐漸濃厚,直讓人全身戰栗。
又高又壯的胖陀他爹忽的一閃側身站在阿順左側,右手背在身後打了一個手勢,左手卻搔搔頭,一臉憨厚地哈哈笑道:“阿順比我家小胖子還勇敢嗬!哈哈,常來我們家找小胖子玩啊……”
阿順一聽,強忍住的眼淚終於巴巴落下來,將黑衣人的衣角拽得更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菇頭哥哥!菇頭哥哥!我要菇頭哥哥……”
胖陀他爹連忙擺手,手足無措:“別哭別哭……叔叔在……啊還有袁叔叔啊……”
冰塊臉閃過一絲錯愕,袁叔叔?他瞥一眼高大身軀後方,一具黑衣屍體隱藏在灌木雜草中。
腰斷,自左下至右上,流血過多致死。死法同第一具黑衣屍體。
客若聽到這樣迅速簡潔的判斷,也要點一個讚。
但她現在沒有點讚的機會了……
一嘴的冷風,胸膛升起前所未有的大無畏,“你娘的!……”
眉心一點冰冷,瞬間如毒蛇吐信,呲呲便要致人死地!
客覺得像再一次從頂樓墜落,逼眼的劍光裏混沌一片,隱約又是尾燈相連的熱鬧都市……
幾滴鮮血自眉心滴落,沿著鼻梁滑進唇間,一絲澀澀的甜。
隨即是疼,切破手指般的疼。
呃?
客驚愕地摸向眉心,隻破了點皮?她向前望,亦是一雙雙驚愕的眼睛,眉心豎著一條血痕,一點綠色沒入其中,隨即所有小蝦米倒地死絕。
一藍色身影緩步而至,帶著溫和的笑彎下腰伸出手。
客閉上了罵娘的嘴巴,吞下一嘴冷風,怔怔地望著朝她而笑的年輕公子。
“帥哥,麻煩救一個圓臉小孩,西邊,謝謝。”
客向後一仰,靠在樹根上,暈倒。
溫和的笑一刹那僵硬,年輕公子向西緩步而去,帶著幾分笑意的嗓音溫暖好聽:“真會算計……”
她是真的想暈,腦袋、屁股都痛……不過,帥哥的手真漂亮,亮瞎眼,暈不了。
暈不了的話就休息休息。
“雁兒姐姐!”
驀地一聲哭叫,客扶著樹幹站起,遍布的屍體之間,一個小人跌跌撞撞跑來。
客揮揮手,笑得有些尷尬,“嗨!”
小臉抬起,血跡未擦的臉使得那尷尬的笑詭異如魅。
阿順尖叫一聲,腳下一絆,栽倒在死去的紅麵鞋頭領旁。那紅麵鞋頭領的雙手仍緊緊捂住腹部的窟窿,血猶自指縫汩汩冒出。
客一驚就要去牽起阿順。
阿順啜泣著爬起,小小的身體努力遏製住顫抖。
胖陀他爹一驚之下卻收回了追上前去的腳步,哈哈哈,這女娃膽子真大,換是自家的小胖子沒準已經尿褲子了!
袁冰塊沒動,環視一周,心下奇怪,這滿地屍首卻沒有與之前的三具屍體死法相同的。
客也收回了伸出的雙手,從哪裏摔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好樣的。
每個人臉上都浮現笑容,細如牛毛的雨忽然讓人想起春天。
“啊!”
一聲慘叫,“春”雷轟隆!
放鬆的心髒再一次驀地一縮!
“小孩!”
“阿順!”
原以為已死去的紅麵鞋頭領手指成爪,捏住阿順腳踝,借力飛竄逃開。
一切隻發生在一瞬之間,胖陀他爹立刻帶領鎮守軍追去,卻早已尋不到紅麵鞋頭領。
客反應過來後立刻蹲下扶住阿順,她的小臉上一片痛苦的扭曲,愛哭的眼緊緊閉著,甚至連淚水都無法溢出。
袁冰塊掀開阿順左腳踝的粗褲筒,裏麵是防寒的緊棉褲,即使隔著厚厚的棉褲,腫大的腳踝仍舊非常明顯。
不善哄小孩的客有些焦急,“快剪開!”
袁冰塊似是沒聽見,很專注的思考了會兒後,從斜掛的黑色布袋中取出剪子,剪開棉褲。
黑色布袋很像解放時期父母輩用的布書袋樣式,裏麵插放著鑷子、薄刃、尖錐等等。
而阿順左腳踝一片青黃,高高腫起。沒有x片沒有ct,客小心翼翼地將阿順靠在樹幹上,動作盡量輕柔地檢查。腳踝小骨多,希望不是粉碎性骨折。
突然一隻略有薄繭的手伸過來,握住阿順的腳踝,慢慢縮緊。
客一愣,但她總是個行動停滯於思慮的人,第一秒產生衝動要扯開那隻會給阿順帶來更多疼痛和傷害的手,第二秒卻是轉頭去觀察阿順的反應。
阿順睜開緊閉的雙眼,淚水瞬間滿布因疼痛扭曲的整張臉。
客竄出一股怒火,“關節對位和對線都沒有偏移,隻需固定就可以。”她想這位穿黑衣的是古代的醫生或學徒,但這應急手法真是夠差勁,“落後的古代醫師!”
袁冰塊仍似沒聽見般,口中念了幾個字,“複燃火焰”,然後放手,看著那沒什麼變化的手掌,可惜道:“再小的火種也會燃燒殆盡所有,近期沒有可能了。”
“什麼意思?”
當然客沒有問出口,如果他的話對這個世界原著居民而言就像是“我要睡覺”一樣好懂好理解,那麼這個問題不就顯得她白癡或非人類?
睡了五年剛醒,見識怎麼會長?
客從遍地的屍體中揀了兩塊長度適合的斷劍遞給穿黑衣的,“第二重保障。”
袁冰塊微一點頭,很理解很合作地接過,從黑布袋中拿出布帶,熟練地固定傷處。
客雙眼微眯,手法熟練且固定的力度適合,看其外貌神情也像是個嚴謹有能耐的人物,難道剛才那一握是神跡?
如藍衣男子飛葉殺人般玄乎?
破小孩怎麼對這種神跡一點記憶都沒有?客開始抱怨,嬰兒肥的小臉上流露出懵懂的神色,重新扶住阿順,“阿順還痛不痛?”
淚跡未幹一抽一抽的小女孩搖搖頭,“阿順不痛了……雁兒姐姐,菇頭哥哥在哪裏?”
真不痛了?腫還未消!
客抽抽嘴角,無奈道:“雁兒姐姐叫一個宇宙超級無敵帥偶爸陪你的菇頭采蘑菇玩去了……”
客不知道蘑菇什麼季節才有,正如不確定穿藍衣的會不會去救以及是否救得了菇頭。
阿順沾著淚珠的睫毛微顫,小臉竟真退了疼痛換上完全不理解的表情。
胖陀他爹急速趕回,看到袁冰塊已經處理過阿順的傷,大大呼出一口氣,滿臉輕鬆地哈哈道:“阿順莫怕,有你的袁叔叔肯出手,一點都不會感到痛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