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初次見麵,兩個靈魂(1 / 3)

鎖芳院木板樓上人人舒一口氣同時又提起了一顆心,陰沉的空氣摩擦陣陣粗糙兵甲聲。而那圍欄似囚的木樓後,一片不密不梳的小樹林下,細長枯黃的野草晃動,隱約人影躥動,偶爾哧啦一聲,緊隨低低嘶氣聲。

嘶!真疼!黴到家了!

葉雁緊著手背上被鋒利的草葉子劃開的口子吸允,暗暗哭號了一陣,雙眼緊盯著遠處忽閃忽現的一點白影,掉得遠遠的跟著。

如若這是一隻有靈性的狗,就會帶她找到那個小孩。

或者是一隻貪婪的狗,一樣會帶給她同樣想要的結果。

白日陰沉,殺戮死亡還沒有結束,鮮血浸漬的屍體無聲倒下,惡狗芒蠅嗅味逐迎。

忽的有什麼絆住腳,身子前栽,壓住一塊潮濕冰冷的東西。葉雁驚愕地抬起頭,卻在看清楚的那一刻,全身猶如瞬間被拋至陰冷的血液裏浸泡。

攔腰砍斷,黑巾覆住的麵容慘白如牆,凝固的血漬尤襯得其可怖。

葉雁驚得要跳起,卻在亂抓亂蹬使命爬起來的時候踩碎一枝枯樹杈,哢呲一聲細弱脆響,卻驚得這樣的陰沉空氣裏,幾聲蟲鳴。

葉雁一動不敢動,她的手浸在鮮血泊裏撐在死去的黑衣人腰上,上一刻震動心髒的可怖麵容就在她眼睛的正下方,她艱難地移開目光,恢複毫無表情的小臉上隻餘一片蒼白。

習慣習慣就好。

就像習慣解剖室停屍間裏的屍體一樣。現在的隻是血比較新鮮、肌膚比較有彈性、麵上沒有蒙白巾沒有福爾馬林刺鼻而已。

葉雁當真就這樣漸漸地習慣、平靜下來,胸膛的心髒雖仍是緊繃著,但已不覺害怕。

這樣的氛圍,就像電影院,進入了各自的角色,便隻有角色所應有的情緒。如是一場喜劇,就開懷地笑;一場悲劇,就感同身受地哭;一場驚悚的片子,就尖聲驚叫。

不知不覺,以觀客的身份入場,終失掉對自己情感的控製權。

葉雁以絕對的冷靜緊盯前方匍匐的白影。白狗似乎毫無察覺,順風而來的血腥脂肪味道越來越濃。更遠的地方,暗影漂浮,葉雁眯起眼,借著灌木遮掩彎腰走近。

當葉雁足夠小心避開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障礙,向著遠處暗影移動時,正對鎖芳院小樹林的另一邊,一棵細又直的樹上,主幹小角度分叉處,偏睡著一位藍衣公子,上下身幾乎重疊,自腰間垂下的袍子上,幾道水痕。忽然一白色酒壺順著袍麵滑落,許久毫無動靜的年輕公子似乎隻是換了隻臂膀枕頭,白色酒壺已經穩穩地夾在他的腰腹部。

藍衣公子嘴角彎起溫和的弧度,帶一絲安睡的滿足,囈語般低低笑道:“真是有趣……倒不像個小孩了……”

暗影越來越清晰,經過白狗旁邊時,它隻是低沉怒吼,卻再也不放下口中的殘肉。葉雁目不斜視緊盯前方,活人比死人重要。

黑影漂浮,劍光相擊閃爍,沉在陰暗的天色裏,似是破碎的硯台化開絲絲縷縷的墨跡。葉雁隱藏身影的灌木離得並不怎麼遠,但愣是連一絲刀劍相撞的聲音都沒聽見。

“黑幫火拚啊……”

葉雁緊張地在兩群火拚人馬中搜尋,圓臉圓眼異世版三毛……在哪裏?

突然眼睛一定,找到了!

一瘦小的小孩被夾在一個黑衣人腋下,似乎已經暈了過去,沒有掙紮。那方黑衣人圍成圈將菇頭護在中間,而另一方卻全然沒有顧忌,砍殺間意圖明顯,勢必要殺了對方保護的孩子。

可是……緣由是什麼?菇頭隻是塘頭鎮窮苦人家的小孩,綁架勒索威脅?

葉雁眼神有些飄忽,驀地想起很久很久沉睡前的那一夜深秋,破碎的落葉,緊閉的車廂,落血的地板,早產的死嬰……還有被稱作娘娘的產婦……

思緒飄忽之時,心髒驀地緊跳,葉雁立刻回神,暗暗籲氣,小破孩還真是敏銳,不過現在可不能讓你醒過來,會壞事!

一口氣剛呼出,一個猜測在腦中一閃,葉雁的目光在那些飄忽的身影間快速移動,被保護的、想要殺害的或許是另一個小孩……

真是如此嗎?

雙掌在眼前攤開,指甲縫裏鮮血已經凝固,泥土碎葉粘著,那陰冷潮濕的感覺仍舊存在。灰色眼珠光芒一閃,似流星劃開漆黑的夜,隨即,葉雁的鼻翼似乎鼓動了下。

狗血!

葉雁暗嚎,異世的古代果然還是古代,宮廷秘辛、殺子奪嫡、陰謀陽謀真真是必備大戲。

風鈴窗戶下的兩具屍體,黑衣的全身無一絲傷痕但肌肉僵硬非常,像嫖客的自左腰斜上至右肩拉開皮肉,肋骨全斷。而剛才的那具黑衣人屍體被攔腰砍斷,與嫖客相比,雖傷口位置不同,但手法都是自左下斜拉至右上,且殺人者臂力驚人。再細看那兩具黑衣屍體,一者紅麵鞋,另一者腰綁青帶,右腰處銜接青銅方扣,分屬眼前暗殺、保護兩群黑衣人。

再看此時兩方殺手,紅麵鞋暗殺一方,橫斷咽喉、直穿眼眶、穿耳透腦,手段殘酷但取巧。而青帶銅扣保護一方,行動間極有紀律和默契,直刺敵人心髒,果決而毫無偏差。兩方都沒有臂力超常的存在,更沒有可以不造傷口而殺敵的手段。

黑衣黑巾隱於白日,暗殺與保護隻是受命,生死無恨。

但,那自左下拉至右上分肉斷骨的殺手,透著令人悚然的濃烈恨意。

還有一點,地點。

兩方人數各自都足有二十,雖是武功高明,但選在這個夾在妓院和茶樓之間的小小樹林裏拚殺,實在很有些傻冒,偶像式武俠……恩,也許是古人治安差,隻有頂著小孩身體的她發現。那麼,從驚現屍體的窗戶底到小樹林中央,這不遠不短的一段距離,為什麼沒有一絲拚殺跡象,隻有一兩具死相不同的屍體?

那麼,應該還存在一人,或者一方立場,引誘暗殺的紅麵鞋出手,逼迫保護的青帶銅扣不得不現身。三方聯係,充當誘餌的便是菇頭,或者說是被兩方黑衣人誤以為是皇子的菇頭,被那位娘娘拿來作為頂替自己兒子同是瘦弱身板的誘餌。

一個於紅帳暖香中昏睡,一個於刀光劍影裏昏厥。

一個身是皇子,被暗殺也被保護;一個生為平民,是其父母嗬護至深的血肉,此時卻是上位者眼中不足一提的犧牲品。

真夠狗血!

小破孩,為你不幸身處飄血舞劍、貓貪主、狗欺人的古代默哀十秒。再為一失足成千古詭異的借屍還魂的自己無力流汗一分鍾。

唉,也就是逃跑在外的皇帝小妾耍心機,以假皇子引出皇帝和皇帝大老婆兩方廝殺最後贏得自己繼續自在逍遙的事。

很有邏輯的猜想,那該怎麼救下誘餌?

葉雁再次深深凝視雙掌,破小孩的手,很小,拿不起刀劍,奪不了人命,破不了危局。

再一次緊盯火拚現場,如果,如果能推延時間的話,如果有人發現這一處廝殺,或者祈禱這古代的官兵給力些,是不是有一線生機?

至少,讓那小孩不至於落入紅麵鞋手裏。

兒童是祖國的花朵啊……

葉雁想要站起來,卻愣是上下牙齒相碰雙腿顫抖,她有些苦惱地想自己的勇氣怎麼就少得這般可憐,挺身而出交換人質再來混淆身份施展拖延,最後奇跡般獲救,這幅前景何等美好?抓土撕草葉磨磨蹭蹭之時,忽然一道淩厲的劍光伴隨嗡嗡響聲破開這一幕默片似的廝殺,呼呼吹進耳裏。葉雁心髒驀地一縮,隨即眼睜睜地看著雙手裏抓著的泥巴雜草被甩了出去……

完了,壞事的醒了!

眼一閉一睜,我似乎睡得很不安穩,夢見了母親生我的場景,還有另一個從出生時就記得清楚的女子,我很緊張,覺得那是我被父母嫌棄的緣由並急切得想要知道,我從不猶豫止步於一切真相,哪怕那會令我更顯悲哀。但我終究是因為緊張而不能繼續那個夢,朦朧間忽然看到菇頭還有帶血直直刺向他的劍……

“菇頭!”

我大叫一聲,不管抓得是什麼便甩了出去,雜碎那劍,雜碎這似夢非夢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