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風鈴草(2 / 3)

狗嘴突然退回紅單子幕後,木頭閃著賊亮亮光的黑眼睛卻探出來,迎麵而來我的一記甩拍!

飛濺的水珠打濕木頭前額柔軟的黑發,發梢輕輕晃動便又墜下一粒滾圓的水珠子滴落在臉頰上,順著一道長長的紅印子緩緩流下,濺碎在地。

木頭惱怒地抹了一把臉,觸碰到被拍出來的紅印子,眼眶立刻蒙上一層水霧,卻隻是睜大了眼睛瞪著我,眼淚不落,委屈又倔強。

我提著纏枝花衣的手因輪圈的速度過快而微微顫動,浸泡得發白發腫的皮膚借著院落北邊幾處透過窗紙模糊的紅帳燭光,而鍍上一層銀白光,倒顯得我那略黑的皮膚有些大家千金的嬌弱瑩白了。

我扯動一下嘴角,算是禮貌性的問候,複又背對著木頭坐下,輕撫急速跳動的心尖處。狗嘴,木頭,還真是夠嚇的!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濃重的,我沉默不語,冷淡地對待突然出現的風長樹。他卻忽然“啊”地叫出聲來。我未轉頭,隻轉動眼珠用餘光瞥一眼,雜毛狗脫繩跑了。通往姑娘們的房間的木板階梯上傳來咚咚的急促踏板聲。

我撅撅嘴,想嗤笑一聲“笨木頭就是笨”,卻連嗤笑的力氣都沒有,望著木盆裏堆積的衣物隻能苦笑。泡得發白的手指,泡得眼窩胸窩腦窩裏都打起漩渦,昏脹……

“雁子?”

昏脹的腦袋抬起,一張脂粉瓜子臉正親和地笑著。

“哎呀呀,雁子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姐姐可教過你,女人的手要好好珍惜愛護的哦。”

風鈴親和地笑著,伸出十指將我的一雙小手從汙水中捧起。

我愣愣望著這兩雙手,對比非常明顯的兩雙手。風鈴的手很好看,沾了水令我想起清明月光下瑩透的白玉笛。指尖一點蔻丹,仿若係在白玉笛上的紅絲帶,飄蕩中似一縷思塵卻又更似決絕遠離。

愣怔間,又好像是勞累過度,眼前白茫茫一片,嘴裏卻念道:“風鈴草,永恒的羈絆。”

風鈴草,藍色的小風鈴,它的花語是,永恒的羈絆。

“嘶!”

我抽一口氣。

風鈴在沒有任何提示暗示及警示的情況下,抽回了那雙如白玉笛的手,而我泛白的小腫手摔在木盆裏,汙水濺了一臉。

我且驚且怒地抬起臉,風鈴已悠悠然立起,如夜色中一抹細花枝。

“羈絆?我的羈絆便是你這個朽木不可雕的小徒弟!”

我能看見那親和的笑容轉變成冷冷的嘲諷。

“我說了什麼嗎?怎麼又惹得她吹起怪風來了?”

我嘟囔著,那夜色裏的細花枝又悠悠吹起怪風:“那是你的小男人?不錯嘛,總算學了點我的本事。這件先洗了,晚上還要穿的。”

一襲粉綠綴紅的裙袍嘩啦撲在臉上,柔軟地緩緩滑落在手掌中。我抽抽鼻子,脂粉刺鼻,另舀一盆清水洗淨,甩晾在晾繩上,甩開一片清新的味道。天際仍是微弱青亮,注定是陰天。

微弱青亮中,隻著白色中衣的風鈴緩步搖曳,細花枝幻化為一支瑩透白玉笛,一根紅線繞過細頸,墜在胸前的是美玉還是金鎖?

“呼,洗完了啊……”

層層晾衣圍住一口圓井,一隻木盆,一個小小的我。

層層晾衣外是一連二層樓房,間間相同,辨別之處隻在房門上裝飾之物。當中兩扇門偏左的悠悠開啟,幾串彩色細棉裹成三角粽懸掛著。

“雁子!過來。”

風鈴把玩著彩色三角粽,喚我的口氣也是悠悠的,讓我想起木頭喚小雜毛。

我伸展四肢,直了直腰,蹲坐了大半個下午,小孩子的腰也是吃消不起的。我在這裝聾作啞地磨蹭,風鈴也不著急,好像一直專注研究手裏的三角粽。

認識這位自稱為我師傅的風鈴,大概是半個月前的事,原因便是這幾串彩色細棉三角粽。我將不知哪位姑娘施舍給我的彩色細棉衣剪了,按著腦子突然有的三角棕形狀,包了細沙,和跑來鎖芳院找我的阿順一起,穿針引線地縫了一個下午。風鈴恰巧出院子到前院接客,經過時一把撈了三角粽,拿了掛在房門上。我怒氣直飆,阿順望著指頭上的針眼,眼淚一大顆一大顆的落。

阿順的父親從隔了幾座小鎮的南方繁華之地,曇縣回來後不久便病死了,禍不單行,母親也剛剛去世。

我強忍住怒氣,扮醜說笑逗阿順開心。

可之後,風鈴突發好心地要當我們的師傅。我且怒且疑,阿順盯著風鈴溫和的笑臉,立刻笑容大放,大度原諒風鈴搶奪三角粽的罪行。我看著阿順的笑臉,再一次忍著怒氣認了人生中第一位師傅,風鈴師傅。

磨蹭的久了,我四下一望,根本沒有紅姑的影子。我奔向二樓,衝著風鈴揚起笑臉,“好姐姐,紅姑有沒有交代你什麼事啊?”

風鈴從三角粽上收回視線,好像很是不解其意,微側臉,玉蔥般的食指輕輕劃過臉頰,“紅姑有交代什麼嗎?哎呀呀,真不記得了呢。小雁子,你說她有交代什麼事呢?”

我衝口而出,“有!喏,我的”,我睜圓眼睛指著自己,“工錢!”

“哦?是嗎?”風鈴皺著眉似在回憶。

我使勁點頭,“是的,是的。上次的工錢,紅姑沒瞧見我就是讓你轉交的。”

風鈴食指輕點下巴,恍然道:“是呢。”

我眼中射出金光,伸出雙手攤開,“你想起來了!好姐姐,快給我!”

風鈴爽快地扔了一樣東西過來。我射出金光的眼睛一眨一愣,風鈴卻已悠悠步入房間,悠悠話語傳來,“辨出這兩種香味的不同,然後把那些三角粽拆了,沙子倒了,裝進這兩種香料。”

啊!我趕緊一步追上去,擋在風鈴前頭,“那我的工錢呢?”

風鈴溫和地笑著彎下腰,食指點在我的鼻尖,“怎麼這樣急,著急的像那些男人……喏,哎呀呀,太陽打屁股了還沒起床。”

我轉頭朝床上一瞅,木頭安靜地躺在紅帳床中。媚紅的帳子被窗縫飄進來的寒風吹得輕晃,木頭白淨稚嫩的臉龐若隱若現。

青亮的天空突地變得暗沉,沉悶的氣壓頂在漆黑的幢幢樹影之上,隨之而來的風雨能否衝刷開青天白日?風鈴嘻嘻笑著關緊了窗,落了栓,眼睛卻始終若有若無地瞟在木頭身上,對窗外的景象毫無在意,“對呢,今日沒有太陽呢。雁子可不能吵著你男人,去裏廂弄吧。”

我恍恍惚惚地哦了聲,屋內的暖氣和香煙熏蒸著,直教我這副勞累的小身體昏昏欲睡。朝著裏廂,腳步無力空乏地挪移過去。朦朧中,窸窸窣窣的穿衣聲,模糊不清的話語,看起來好像很遙遠的小廂門忽的近在眼前,一切似乎在半睡半醒間。

“雁兒姐姐!”

小廂門打開又緊緊關閉,隔絕了暖氣和香煙。

阿順手裏抓著小木匣和一把香草,亮著眼睛望著我。

小廂裏彌漫著清涼的香味,我頓時從渾噩中清醒過來。瞧著突然出現的阿順,驚詫地問:“阿順?你怎麼也在這裏?”

阿順吐吐舌頭,紅了大半張臉,食指對戳著,道:“我和木頭還有菇頭哥哥,還有小狗一起來的,躲在紅單子後麵,聽見雁兒姐姐不開心,就不敢出來。後來就看著木頭跑上階梯,我也追上來。木頭真貪睡,一進來就睡覺。風鈴姐姐後來也回來了,喏,這是風鈴姐姐要我學習辨認的幾種薄荷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