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陽光灑滿世界每個角落,卻似乎怎麼也無法融入這涼涼的、帶著枯枝落葉氣息的空氣。天空白晃晃的,沒有一絲雲。我停在自家院門外,有些期盼地抬頭向煙囪望去。依舊是白晃晃的刺眼,一絲青色煙氣也無。我倒沒怎麼失望,隻是摸摸肚子,那裏有些叫餓罷了。
院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一條縫,我湊上眼珠瞅了瞅院內,王婆子不在,隻是正對著院門的屋子有一些聲響。我連忙閃身進了院子,眨眼間又回到原地,拉開院門,輕微的開門聲中,我臉上漸漸綻開得意的笑,微垂眸瞥見胸前圓圓的鼓起,臉上得意之色更盛,那裏是兩個胖胖的饅頭。前腳邁過門檻,哪知有些年頭的木板被開的角度過大,一聲尖銳嘶啞的“吱呀”聲驀地響起。臉上的笑容未褪,我齜著一口白牙深深抽了一口涼氣,腦海中頓時閃現一個成語和一個故事,“驕兵必敗”!未曾念書識字的小女孩來不及思考腦袋中的東西,抽起後腳就要溜之大吉,雖然這是自己的家,但以以往的經曆,拿了自家的東西也叫作偷,跟拿了別家的一樣,因為自家家裏住著別人,王婆子。
但是,一切那尖銳嘶啞聲中注定了我被當場捉個現行,俗話說捉奸在床。
“雁子!你去哪?”
粗糙中帶著嘶啞的嗓門在身後響起,仿佛隻是鏽跡斑斑的菜刀混在泥水裏來回摩搓,習慣的還可以忍受,可偏偏每當我對著一張褶子臉聽著菜刀霍霍,無論多久仍是無法有免疫力,估計是體內不產生如此抗體。
我閉著耳朵,連帶關閉所有的感官,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出去再說。
“小姑子回來了!你還要去哪裏野去!”
這句話硬生生止住我衝破院門的腳步。
但我沒有立刻回頭,驚詫之下,我的臉上卻是不知擺上什麼樣的表情。我扯起嘴角綻開最童真歡愉的笑臉之後,才雙腿使勁蹦跳著轉身,“娘回來啦?娘在哪兒?我要見娘!我要見娘!”
曾經一個婦人抱著一個孩子坐在床榻上扭頭對一個男人說,“這孩子太安靜了,像個大人,倒不像我們的孩子。”男人躺在床上隻瞟了一眼婦人,淡淡地嗯了聲。他們以為被抱著的一歲孩童聽不懂,日後那個孩子總是吵鬧不停。我無法想清楚一個剛滿月便能辨人識字的孩童與其他人的區別,卻能在我睜開第一眼是見到的女人眼裏看見了某種東西,不是驚喜,而是當一隻黑貓或白狗撲向我時,我能感受到的那種恐懼與疏離。之後,我便努力學著菇頭胖陀在父母麵前的樣子,活潑、撒嬌、淘氣和乖順,就如現在這樣,驚喜中樂得蹦蹦跳跳,而不是衝進屋子質問:“一年又八個月,你們是忘了我這個留守兒童嗎?”
王婆子張張嘴還準備說什麼,卻被我蹦跳著進屋的時候擠到了一邊。王婆子哼了聲“野丫頭”便滿臉笑容喊起來:“小姑子,你可來看看雁子長多高了,比街上徐嫂子家裏的男孩都高了呢!”
進了屋,一名身材嬌小身穿粉色夾襖的婦人含笑坐在榻上收拾著東西,見一小人蹦跳著進來嘴裏“娘娘”叫個不停,臉上的慈祥的笑容放大,隻那笑容裏藏著的愧疚使她有些手足無措,手下的衣服倒是被折疊得更快更整齊了些。
我便使勁蹦跳歡叫,擠著肉笑得臉上便隻剩兩條縫,歡天喜地的我很自覺離年輕婦人半米之外,她的手裏還在忙活,沒有我渴望的展開雙臂的懷抱。我倒不泄氣,索性摸出懷裏的白饅頭一口咬下,嚼著白麵含糊不清地說著,“娘,你回來就好了。雁兒都快餓死了,王婆子隻曉得給我饅頭吃,把大米什麼的都救濟給其他人,如果娘在家,我指不定比胖陀還要高呢,還會跟爹爹一樣高,跟爹爹一起保護您。”
王婆子是父親那一方親戚的親戚的親戚,雖隔著山一樣的情分,但當年她家遭了難,我父親和母親也不好拒絕,便留她在家裏幫忙。別看王婆子一臉的褶子,輩分上卻是小輩,年紀也隻比母親大三歲。她自始自終稱呼母親小姑子,卻稱父親老爺,而母親自始至終稱她王婆子。父親沒怎麼在家,稱呼她什麼我還沒聽過,我便隨母親稱呼。
床榻上的嬌小婦人聽完我說的話,立刻坐不住了放下手裏的衣物,一把撈走饅頭,塞在王婆子手裏,“王婆子,雁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你可不能嫌麻煩,每餐就隻是饅頭。我和黎家可是將雁兒托付給你了,看看我這病弱的身子,在外頭這幾年可沒少給黎家添麻煩。雁兒可不能像我,雁兒要長得壯壯實實健健康康,我和黎家在外頭也好放心。”
黎家是我父親,全名葉黎家。我覺著這名字很是與那不曾多相處的父親很是名副其實,黎家,離家啊離家。
王婆子將饅頭攏進衣袖,朝我瞪了一眼,此刻我娘正背對著她滿臉愧疚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所以沒瞧見。王婆子走到床邊繼續整理衣物,一副勤快樣,嘴裏卻是大喇喇地叫起屈來,“哎呦,小姑子,您可別冤枉了我。雁子怎麼也是我的……我的侄女!我心疼還來不及呢。”
我聽出了王婆子一貫的蠻橫,還有一股諷刺味兒。我抬起臉望著母親,見她深深皺眉,咬住嘴唇,極力隱忍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