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臘摩：我不知道洋鬼子有沒有靈魂，不過我知道，你的靈魂是幹幹淨淨的，比別的任何時候都要幹淨。
55.草坡上夜
一堆堆篝火周圍，許多彝人男女捧著月琴，吹著竹笛或樹葉，圍成一個又一個的圓圈，隨著狂放的節奏又唱又跳。
一排排彝人男女在對唱山歌，火光中，一排排百褶裙隨歌舞的韻律在翻卷著。
穿著彝人服裝的阿什月舉著牛角酒杯，許多萬家男女圍著她。
阿什月：即便明天要上刀山下火海，我們彝人也要在今晚盡情地喝酒唱歌跳舞。來的都是客，讓我們一起喝起來唱起來跳起來！在歡歌熱舞裏讓心情飛揚起來！
萬家男女和阿什月一起擠進舞圈，牽著彝人男女又唱又跳。
一身彝人打扮的萬城香接過一個彝人小夥子遞來的牛角杯。
果阿搶過萬城香手中的酒杯：再過幾天，身子好一些才能喝酒。
萬城香搶回酒杯，咕嚕咕嚕喝完：我要讓阿媽看我快樂的樣子。
萬城香擠到阿什月身旁，牽著她的手又唱又跳。
阿什月拖著萬城香離開舞圈：你的眼神騙不了阿媽，發生了什麼事？
萬城香：阿媽，我一直在山上對歌呢！有小夥子悄悄用小手指撓我的手心，想要約我到樹林裏去。
果阿把一隻牛角酒杯遞到阿什月的手裏：我要是有了你這樣的婆娘，決不會讓你輕易地離開我。
阿什月舉杯喝完了酒：你當初不是也讓我家漢子把我從你身邊搶走了嗎？
果阿：從那以後，我就一直苦等，等到了今天。
阿什月又再扭過頭去看著萬城香：告訴阿媽，你到底怎麼了？
果阿：我說過要讓你好好地回到水笑山來，我做到了。我要你嫁給我。
萬城香轉身想要離開，被阿什月拉住：阿媽知道，阿媽心頭突突跳的時候，就是你出事了，快告訴……
果阿：我要你做水笑山的土司太太，往後你想要做什麼事，我都能讓你做到。
阿什月：土司老爺，你這個時候說這些，不合時宜。
萬城香：阿媽，你就嫁給土司老爺吧！他的一片苦心，天地可鑒；連我看了都想要嫁給……
阿什月：不許胡說！快告訴阿媽……
萬城香身子搖擺著，就要摔倒，果阿忙扶住她。
萬城香：土司老爺，我喝醉了，快帶我回家。
果阿急促地扶萬城香離開。
萬城香回頭對著阿什月甜甜地一笑：阿媽，我學會了唱彝人的歌。
阿什月怔怔地看著萬城香和果阿消失在舞樂翩躚的人潮中。
果阿扶著萬城香在人群中穿過，果阿抬起手來，借著晃動的火光，看見滿手的鮮血，問道：你流了好多的血。
萬城香皺著眉頭，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我們快走！
56.懸崖邊日
萬城香坐在一棵扭曲盤卷的鬆樹枝椏上，山風撩拂著她的百褶裙，她眼神淒迷，一臉的頹廢與漠然，慢慢用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
果阿急促地從遠處跑了過來：彝人古老的經文裏說，在生不如死的困境中活下去，那才叫做勇敢，才會擁有與神明相匹敵的力量，才會擁有挑戰神明的勇氣，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萬城香舉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她閉上眼睛，無力地把頭靠在樹幹上。
果阿衝過去揪著萬城香，把她拖到草地上來，幾片土塊和樹皮悠悠落下深崖。
萬城香舉槍對準果阿的眉心。
果阿推動萬城香的手，讓她的槍瞄準空中翱翔的一隻山鷹，又捧起她的左手，讓她雙手執槍：你要讓自己沉靜下來，像一棵在呼嘯的山風中傲立的樹。要讓你的心脈，像漫無邊際的蒼莽大地那樣冷峻而堅定地起伏。你要隨著那山鷹一起，去搏擊風雨，翱翔雲天。
萬城香扣動扳機，槍聲脆響，雲天之上的那隻山鷹遙遙墜落。
萬城香：土司老爺，你一門心思地想要娶我家阿媽，是想要同我家阿爹賭一口氣呢？還是想要了卻你家阿媽的心願？
果阿：都不是。（眼睛開始濕潤）那一年，一位散發著幽蘭氣息的三道紅姑娘，站在雲天之外的高崖上，毫無畏懼地端著弩機對著她的仇人。她或許還不知道，她自己本身就是一尊超然於世俗之外、能夠震撼魂魄的女神，值得我為她苦等一生一世。
萬城香：要是我家阿媽堅決不願意呢？你怎麼辦？
果阿：那我就守在魂魄的最深處，做個好男兒讓她看看！
萬城香抬著手槍原地轉圈，眼中滿是冷傲、輕蔑：你說，洋鬼子有沒有魂魄？
果阿：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魂魄。可我知道，要是你以高尚的姿態去對待洋鬼子，洋鬼子就會用槍炮來對著你。要是你用槍炮對著洋鬼子，洋鬼子就會告訴你他的品德有多麼高尚。我們窮困潦倒，洋鬼子就說我們像蛆蟲，是賤民，我們生活富足了，洋鬼子就會說我們冷漠，沒有普濟天下的悲憫之心。
萬城香：說來說去還是因為我們沒有機關槍，沒有大炮。
果阿：在你的腳下這片老祖宗留下來的土地裏，埋藏著能夠製造機關槍和大炮的東西。
萬城香：你是說我們這貧瘠偏遠的化外邊境，也能造出機關槍和大炮？
果阿：隻要我們拜洋鬼子為師，就什麼都能做到。這叫做“師夷長技以製夷”。
萬城香看著遠方，神情悲涼而冷傲。
遠方彎彎曲曲的山道上，一隊馬幫踟躕行走，隱隱約約傳來蒼涼遒勁的歌聲。
萬城香：我想要“師夷長技以製夷”。
果阿：我聽說，如今昆明的洋學堂裏願意招收一些女學生，我讓一個辦事穩重的老馬鍋頭送你去。昆明城裏有許多醫術精湛的老中醫，能讓你的身子盡快好起來。
萬城香：有沒有什麼辦法，讓阿媽不再為我揪心？
果阿：這世間隻有我能夠讓她不再愁苦一生。
57.土司府衙日
青瓦蓋頂，鏤空雕花的鬥拱，精繪著神佛圖畫的板壁，三層樓宇，錯落有致，淩空架設於幾塊巨石之上，高大的衫木門柱，金黃的木門浮雕著老虎的圖騰。
大門下麵的幾十級石階兩旁，站立著兩排挎著彎刀和手槍的黑衣“大包頭”家丁。
彝女打扮的阿什月騎馬來到台階下，下馬。
大門打開，果阿出門走下台階：哈哈哈哈！我在這裏等了你這麼些年，你終於回來了！
阿什月對果阿作揖以後打量著土司府衙：氣宇非凡的土司府衙，雄踞巍峨的高山之上，威嚴地俯視著茶山的芸芸眾生。可這裏是釀造人間悲劇的地方，是子民們的噩夢，就連想起這個地方來，都會讓人渾身發顫。
果阿指著府衙一側矗立著一棵千年古茶樹的小山包：子民們不聽話，就會被扔到這個虎穴裏去喂老虎。可自從我做了土司以後，就趕走了老虎，用火藥炸塌了虎穴。土司府衙成了子民們與開明土司喝茶聊天、說理議事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再是子民們的噩夢。
阿什月：大清的許多地方都在鬧革命，你要是不讓茶山變個樣子，子民們遲早會把你掀下土司寶座。
一名家丁過來牽走阿什月的馬。
果阿邀阿什月走上台階：這麼些年來，土司家裏一直少了一位土司太太。
阿什月：茶馬道上哪個土司頭人和富商豪霸的女兒不想做你的土司太太？
果阿：我一直在等的可是你，而不是別人！
果阿和阿什月進門。
58.土司大殿外日
院子裏，水笑山特有的名貴蘭花、茶花各成雅趣地布置在粗藤架上、山石上和青石板上。
簷下的小回廊裏，果阿在一張用樹根雕成的茶桌前衝泡普洱茶，阿什月坐在他的對麵品茶。
果阿：水笑山的茶，茶氣霸道，甘味穿腸過肚，直透心底，雖有苦澀味，可這苦澀味一入口就能化解，使舌底生津。
阿什月：山河大地殘破，狼煙四起，你卻有這麼散漫的心情坐在這裏品茶。
果阿：阿什月，我的一片苦心人人都看出來了！要是你能不念舊惡，就嫁給我。
阿什月：土司老爺，你就死了心吧！我答應過我家漢子，要一生一世報答他。
果阿：是他背棄了你！
阿什月放下茶杯，站起來走向院中，眼睛開始潮濕：他背棄了我，我也等著他！
果阿：要是他永遠回不來了呢？
阿什月：要是他永遠不回來，我就護著萬家的這些兒孫，守著萬家的這些骨灰罐，死心塌地地做萬家的婆娘。
果阿：你死心了，可我不死心！我要你嫁給我，讓萬家的人落地生根，讓他們世世代代做茶農，和茶農婚戀，他們的下一代，就可以成為堂堂正正的大清子民。
阿什月：洋鬼子的大炮一轟，您的土司府衙就飛到天上去了。做了堂堂正正的大清子民又能怎麼樣呢？一樣會失去家園，四處漂泊。
果阿：我自有辦法對法洋鬼子。果阿土司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做不成的！我想要娶你，嫁不嫁也由不得你！
阿什月跪倒在院子中央，潸然淚下：土司老爺，雖然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您的子民，可我已經成了萬家的婆娘。您是知道的，彝人發誓的時候說出的話，不是飛到風裏去的，而是刻在石頭上，印在心裏的。要是我沒能說到做到，我就不算是一個真正的彝人了。請土司老爺不要逼我！
果阿扶起阿什月：我知道，要是讓你慢慢去想的話，你總有一天能夠想得明白，總有一天會嫁給我的，可我不能等到那一天！萬家的人馬和茶山的人馬要精誠一致地聚集起來，采用洋鬼子的辦法來訓練，才能擋住橫行無忌的洋鬼子。
阿什月：您讓阿妹出來，我看她一眼，要是她好好的，我就讓她……讓她替我嫁給您！
果阿：阿什月，我把阿妹當作是我的親生女兒，你才會相信我的靈魂是幹幹淨淨的。
阿什月：她在哪兒？讓她和我回家。
果阿：你要是不肯答應嫁給我，你就永遠也別想見到她！
阿什月利索地從果阿腰間的抽出他的左輪手槍，用槍指著他。
果阿：嘖嘖嘖！還真是萬家的婆娘，把這通臂拳練得爐火純青了！這空手奪白刃……
阿什月：你少囉嗦，把我家阿妹交出來！
果阿：你會用槍嗎？
阿什月將槍口對著腳下，撥了一下槍輪，扣了一下扳機，槍響了。阿什月嚇了一跳，把槍扔到地上。
許多家丁衝進院子裏來。
果阿揮揮手，家丁們退出門外。
阿什月：你快告訴我，我家阿妹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果阿：日後我會還給你一個活蹦亂跳的阿妹，可你要盡快答應這門婚事。我們一起……
一個家丁跑進來：老爺，一聽到槍聲，許多萬家的人就飛馬趕來了。
果阿：誰要是敢踏進土司府衙半步，就給他吃一顆槍子。
家丁跑了出去。
阿什月從地上撿起手槍，對著果阿：我早就看出她什麼地方不對勁。你告訴我，你把她怎麼了？
果阿：你要守你的承諾，我也要守我的承諾，不能告訴你！除非……
阿什月：土司老爺，你不要逼我！
門外響起“劈劈啪啪”的槍聲和喊殺聲。
59.土司府衙外日
萬家子弟源源不斷地飛馬趕來，揮刀和正在用手槍射擊的家丁們混戰在一起，各有人馬死傷。
60.大院裏日
阿什月神情極為複雜，她竭力忍住熱淚，用顫抖的雙手執手槍對準果阿。
果阿：我讓馬幫送她去昆明，讓她進女子學堂去讀書。
阿什月：你騙不了我，我是她的阿媽，我了解自己的女兒，她不會和我不辭而別的。你把她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許多萬家子弟舞著刀，砍翻了退到院子裏的家丁，衝到阿什月的身後。
阿什月：搜！把土司府衙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阿妹找出來。
萬家子弟湧進土司大殿、廂房和後院。
果阿：這就是我要你嫁給我的原因。沒有你，我管束不了這些萬家子弟。
阿什月用槍頂著果阿的眉心：你要是再敢逼我，我就嘣了你！我家阿爹的仇還沒報呢！
果阿痛苦地扭曲著臉龐，熱淚奔湧而出，雙手推搡著阿什月：你真的還在恨我！難道我真的永遠也無法讓你動心嗎？你開槍啊！打死我算了！
許多萬家子弟湧到院子裏。
萬家子弟甲：阿嫂，到處找了，沒有阿妹的蹤跡。
萬家子弟乙：仔細搜索過了，找不到人。
萬家子弟丙：他要是不把阿妹交出來，就放把火燒了他的土司府衙。
果阿淚如泉湧，歇斯底裏般衝阿什月怒吼：你居然不肯相信我！我在你的眼裏就是這樣的人嗎？還想要燒了這裏，你倒是燒啊！你別忘了，水笑山是你的家鄉！
阿什月眼睛潮紅，在果阿的威逼下步步後退，舉槍的手放了下來。
一個萬家子弟狠狠地瞪了果阿一眼，轉身走進後院。
61.府衙後院日
一個萬家子弟從廚房的灶台裏取出一根冒著火苗的柴棍點燃木頭板壁。
62.大院裏日
果阿還在對阿什月怒吼：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嫁給了我，土司家領地上的全部家業都是我們倆的，可你卻隻想守著一幫殘兵敗卒，做一名毫無盼頭的怨婦！
阿什月痛苦的淚水唰唰地流，顫抖的手又再舉起槍對準果阿：我求求你，別再逼我了！你到底有沒有害我家阿妹，你倒是說啊！她到底在哪兒？
果阿揚起淚臉，絕望地看著蒼天：我一生中最割舍不下的兩個女人，一個是我家阿媽，一個是你。可你們都在心底深深地恨著我，想要我死！你們都那麼絕情，那麼冷漠地對待我！這就是我的命！鬼神難測的命啊！
阿什月淚如雨下，一步步後退著：土司老爺，我已經不再恨你了！你也別再逼我，把阿妹還給我，讓我親口問問她，如果她願意，我就讓她嫁給你！這人世間，該有一個人來關心你、愛你……
土司府衙冒起了濃煙。
阿什月扭頭看了一眼，身子劇烈抖動，猛一跺腳，對萬家子弟：誰讓你們放的火？快滅了它！
阿什月在抖動和跺腳中手指碰了扳機，槍響了，子彈射穿果阿的左胸。
阿什月扔掉槍，緊緊抱住果阿，隨他一起倒在粗藤架上，又隨翻倒的藤架一起倒在青石板上。
四周燃起熊熊大火。
阿什月：你不要死！我不想讓你死！我不想報仇！嗚嗚……（緊緊抱著果阿，放聲大哭）
果阿一臉的坦然：這就是報應！這是我該還給你的！我家阿媽說過的！
阿什月：我才不要什麼報應！我不要你死，你不許死！嗚嗚……
果阿：我要是不死，你會嫁給我嗎？
阿什月：我……我下輩子嫁給你！
果阿甜蜜地閉上眼睛：你要是嫁給我，我就不死。
火勢越來越凶猛，土司府衙在倒塌。
幾名萬家子弟拖著又哭又喊的阿什月離開已成一片火海的土司府衙，阿什月踢打著萬家子弟，掙脫他們的揪扯，返身衝進火海。
兩名萬家子弟跟著阿什月衝進火海。
阿什月背著果阿的屍身，在兩名萬家子弟的攙扶下，衝出火海。
阿什月畫外音：土司老爺，你是人世間難尋難遇的好男兒。我要召集茶山的子民，用最隆重的禮儀來厚葬你。下輩子你別殺我家阿爹，我歡歡喜喜地嫁給你。
63.昆明蓮花池畔日
遊客們說說笑笑，穿梭往來。
兩個男子躲在花叢後麵，警惕地看著不遠處。
男子甲：你看，他就是萬山紅。他居然敢溜到昆明來，在這蓮花池畔瞎逛。
男子乙：是萬山紅，沒錯，我見過他。你盯緊他，我回去叫人。這可是一宗大買賣。
64.蓮花池畔日
萬山紅胳肢窩下夾著一本書，樂怏怏地走近人群中的娜蝴蝶。
娜蝴蝶：你找到了什麼寶貝？這麼高興！
萬山紅翻開書給娜蝴蝶看：這是古人留下來的古箏樂譜，世間難得一見；我在舊書攤上淘的。
娜蝴蝶含情脈脈地看著正在看書的萬山紅：你是紅塵俗世的逍遙翁，我是你的紅顏伴侶，你悶了，我就給你彈上一曲。我們還沒有古箏呢！
萬山紅合上書：我們的銀子沒帶在身上，如今飄蕩到昆明，是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哪！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古箏樂聲。
娜蝴蝶：你聽。
蓮花池中的小島上，一名歌女在柳絲下彈奏古箏。
微風中，萬山紅和娜蝴蝶倚著欄杆，眼神迷醉地欣賞古箏樂曲。
娜蝴蝶從手腕上脫下一隻碧翠的玉鐲：這隻鐲子換那把古箏綽綽有餘。
萬山紅拖著娜蝴蝶離開。
65.蓮花池畔日
人群中，學生打扮的萬城香追上蹦蹦跳跳的萬城春，拉他坐到一根枯樹枝上，遞給他一包用棉紙包著的麂子肉幹巴：阿姐買了你最愛吃的麂子幹巴。
萬城春接過來，塞一條麂子肉幹巴在嘴裏嚼：阿姐真乖！
萬城香：阿姐也要吃。
萬成春：你閉上眼睛，我喂給你吃。
萬城香閉上眼，張開嘴巴。
萬成春脫掉鞋子，把小腳丫伸進萬城香嘴裏。
萬城香睜開眼睛，跳起來追打萬城春。
萬山紅和娜蝴蝶相互依偎著姍姍走來，萬城春撲進娜蝴蝶的懷裏，萬山紅攔住正在追打過來的萬城香。
娜蝴蝶把萬成春放到地上，拉起萬城香的手，抹開她的手袖，扭頭對萬山紅：你瞧，我們萬家的家底都在女子們的身上，一個鐲子算得了什麼。
萬城香的手上卻沒有玉手鐲，隻有一條條陳舊的傷痕。
娜蝴蝶擰著眉頭，撫摩著萬城香手上的傷痕，慈愛地：我給你戴上的那些鐲子呢？都到哪兒去了？
萬城香：我捐給革命黨了。
娜蝴蝶放開萬城香的手：唉！捐了就捐了！
萬城香抹下衣袖：人家出生入死的，我們隻是捐出幾隻鐲子而已。（扭頭對萬成春）是吧！阿弟？
萬城春：是！等我長大了，你們都把鐲子給我，我去革命。
娜蝴蝶從手上脫下那隻玉鐲：我今天晚上就想彈奏那把古箏。
萬城香：我也想彈奏古箏。
萬城春：我也想。
萬山紅苦笑著搖搖頭，接過玉鐲，轉身消失在人群中。
66.蓮花池小島日
萬山紅手裏拿著玉鐲，剛走近彈奏古箏的歌女，6名壯漢從後麵猛然撲倒他。他奮力翻身，將一個壯漢蹬落水中，又雙拳各打一個壯漢的頭，讓兩個壯漢悶聲倒地。他起身剛想要跑，地上的一壯漢卻死死抱住他的腳。趁此機會，另兩個壯漢每人扭住他的一隻手。
許多帶刀的衙役源源不斷趕來，抽刀架住正在蹬踢的萬山紅。
娜蝴蝶和萬城香匆匆趕來，推開圍觀的人群。
萬山紅看見娜蝴蝶和萬城香，衝她倆猛烈搖頭，大聲喊叫：你們抓住我不要緊，你們抓不到我家婆娘娃娃的。哈哈哈哈！
娜蝴蝶和萬城香含淚止住腳步，被圍觀的人群往後推擠。
萬城春跑過來，娜蝴蝶一把揪住他，捂住他的嘴巴。
67.臬台司衙門日
萬山紅跪在大堂上：大人，是果阿土司逼迫已婚之婦再嫁，我屈辱難忍，獨自闖土司府衙，殺了果阿土司，燒了土司府衙。
臬台：賊首萬山紅，雖然你願意獨自承擔罪責，可三道紅率眾殺土司、燒府衙的案文已經呈交朝廷，沒有抓捕元凶歸案，這案子是結不了的。
68.農家小院日
萬城香和萬城春默默站著。
一身彝人裝扮的娜蝴蝶撫摩著萬城香的臉龐：我去看看你家阿爹，你要好好照顧阿弟。
萬城香點點頭：你還回來嗎？
娜蝴蝶眼睛濕潤，低頭不語。
萬城春：阿媽，你還回來嗎？
娜蝴蝶蹲下，把萬城春緊緊抱在懷裏：你聽阿姐的話，阿媽就回來看你。
69.臬台司衙門日
一身彝裝的娜蝴蝶跪在大堂上。
娜蝴蝶：罪婦就是茶馬道上享負盛名的三道紅。罪婦和萬山紅夫婦情深，果阿土司卻要逼迫罪婦嫁他，罪婦迫不得已，槍殺果阿土司，燒了土司府衙。懇請大人看在罪婦主動投案的份上，讓罪婦和夫君同時受斬，一刀落兩頭。罪婦和夫君隻恨不能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同時死，懇請大人成全，我們夫婦來世會雙雙報答大人的厚恩。（“咚咚咚”磕頭）
臬台：惡婦三道紅，你主動投案，這案子就可以結了，為本官省去了許多麻煩。你們夫婦情深，生死不離，讓本官甚為感動。本官就打破常例，讓你們同時受斬，就像你說的，一刀落兩頭。本官還要送你們一個人情，讓你們在伏法之前，短暫小聚。
70.大牢夜
娜蝴蝶被推進了關押萬山紅的牢房。
萬山紅驚訝地看著娜蝴蝶：我不是讓你……你來做什麼？
娜蝴蝶鑽進萬山紅懷裏，臉上帶著甜蜜的笑意：你家三道紅婆娘怕你冷著餓著，怕你煩悶睡不著，怕你累了沒人管，就來陪著你。
萬山紅：那……阿妹和阿弟怎麼辦？
我們萬家的子弟走南闖北，消息靈通，他們既然有能耐讓我們找到阿妹，也就有能耐讓阿什月也找到阿妹和阿弟。
71.昆明城夜
高大城牆的一側，兩根高杆上各掛著一顆人頭。
高杆下，幾個衙役在打盹。
阿什月漢人婦女打扮，披著大紅披風，帶著幾個萬家子弟出現在月光裏。
幾個衙役被驚醒，粗聲叫喊著圍過來。
衙役甲：是什麼人？
衙役乙：幹什麼的？
一個萬家子弟從包裹裏抓出大把大把的銀子撒在地上，衙役們彎腰撿拾著銀子，低聲爭搶著。
兩名萬家子弟爬上高杆，解下人頭。
72.樹林夜
高高的柴堆上平躺著萬山紅和娜蝴蝶的屍身，阿什月、萬城香、萬城春和萬家子弟默默站在柴堆周圍。
柴堆被點燃，人們全都跪下，低聲啜泣。
73.農家小院日
阿什月坐在木凳上，萬城香、萬城春和萬家子弟默默站在她麵前。
阿什月眼神悲戚，看著淚掛腮邊的萬城春：不許再哭！叫我阿媽！
萬城春：阿媽……嗚嗚！
阿什月熱淚湧出，把一個骨灰罐塞在萬城春懷裏，抱起他，讓他坐在自己腿上：好好抱著你家阿爹、阿媽的骨灰罐，我們一起回家。
萬城春：我要和阿姐在一起。
阿什月：阿姐要在昆明讀書，你和我們一起回家。
萬城香：土司老爺買了許多手槍和彈藥，那些槍他都細心地調試過、校過準頭，抹過油，埋藏在一個山洞裏，隻有我才能找得到。我想要和你們一起回去，我可以訓練出一支彈不虛發的女子手槍隊來殺洋鬼子。
阿什月：那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地讀書了，多可惜。
萬城香：再也不能安心地讀書了！昆明城表麵上安靜平和，實際上已經暗流湧動了。阿媽，您知道嗎？在廣州，革命已經成功了，革命黨要打到京城去，革皇上的命。
阿什月：革了皇上的命，我們就不能做大清的子民了。
萬城香：那我們就做中華子民。誰能趕走洋鬼子，給天下的子民帶來福祗，子民們就推選誰來做大總統。
74.一組鏡頭
一支民國時期的軍閥部隊各執馬刀、步槍、機槍，向英軍的陣地衝殺過去。
一名士兵扛著一麵風中飄揚的大旗衝了上去，大旗上麵寫著“雲南民族義勇軍第七大隊”幾個大字。
英軍的一挺挺機關槍在猛烈掃射。
英軍的大炮在連續發射。
75.樹林裏日
義勇軍士兵們在密集的槍彈和接連的爆炸中死傷慘重。
又一批義勇軍士兵衝了上去，卻一排排地中彈，倒壓在死傷戰友們的身上。
義勇軍士兵拋出一枚枚手榴彈以後，在爆炸的煙霧中衝了上去，卻又在密集的火力網中紛紛倒地。
英軍指揮官司格德揮舞著手槍，指揮英軍馬步兵朝義勇軍掩殺過來。
義勇軍士兵在樹林裏邊打邊撤。
密密麻麻的英軍朝山崗上人數稀疏的義勇軍包抄過來。
義勇軍的隊長倉惶地看了一下四周，抬起手槍對準自己的腦袋：父老鄉親們，是我老華無能！我老華今天殉國了。
一名士兵跑過來，搶下華隊長的手槍，指著遠處：華隊長，你看！
一個個彝人姑娘從厚厚的枯枝落葉下鑽出來，舉手槍射殺英軍。
一個個萬家少年從覆蓋的泥土中跳起來，揮刀砍殺英軍。
一個個阿佤姑娘從樹稍躍到草地上，端弩機射殺英軍。
一位傣族姑娘扛一麵大旗，從山梁後閃了出來，迎風飄揚的大旗繡著黑、紅、黃三色花邊，中間繡著“中華子民”四個大字。
大旗下麵，阿什月一身彝裝，外披黑色披風，揮手槍指揮著勇士們奮勇衝殺。
各民族的男女勇士，各執彎刀、弩箭、手槍、獵槍和梭鏢追殺英軍。
華隊長率士兵返身掩殺英軍。
英軍倉惶飛逃。
英軍指揮官司格德後麵跟隨者幾名英軍，邊回身射擊邊轉身飛逃。
彝人裝束的萬城香站在草坡上，持手槍瞄準遠處正在奔逃的司格德。
一枚枚槍彈呼嘯著從萬城香耳邊掠過。
果阿土司的畫外音：你要讓自己沉靜下來，像一棵在呼嘯的山風中傲立的樹，要讓你的心脈，像漫無邊際的蒼茫大地那樣冷峻而堅定地起伏……
萬城香扣動扳機。
遠處的司格德飲彈身亡。
大批英軍在潰敗中死傷，被越來越多的各民族勇士包圍。
一些英軍舉槍跪在草地上。
76.英軍堡壘日
黑壓壓的茶山各民族勇士馳馬衝進，有的舞刀，有的端弩機，有的用手槍，奮力擊殺英軍機關槍手和奔逃的炮兵。
77.山穀日
一些英軍戰俘被看熱鬧的各民族男女老少圍在中間。
阿什月、萬城香和舉著大旗的萬家子弟馳馬上高崗，來到華隊長和他的士兵們麵前，下馬跪倒。
阿什月：大人……
華隊長和士兵們扶起阿什月等人。
華隊長：快起來，快起來，如今世道變了，不興下跪了！也不叫大人，要叫長官。還有啊！你們的這大旗要改一改，不叫“中華子民”，叫“中華國民”。
一名義勇軍士兵飛馬趕來，跳下馬，向華隊長敬禮報告：報告隊長，阿佤人聯合各民族的義勇軍，打跑了長期霸占兩大銀礦的洋鬼子，收複了募乃銀礦和茂隆銀礦。
密密麻麻擠滿了山崗和山穀的民眾們，山呼海嘯般地歡騰起來。
華隊長對阿什月拱手：夫人，我行軍打仗多年，有一件事情不明白，要向您請教。
阿什月：請華隊長明示。
華隊長：我們戰前也作了精心的籌劃和準備，可最終還是吃了敗仗，為什麼你們一出現，就稀裏嘩啦地把洋鬼子解決了？
阿什月：我說不好，阿妹你來說。
萬城香：洋鬼子憑的是火力威猛的機關槍、大炮和堅固的陣地，可他們不能扛著機關槍和大炮來衝鋒追殺。一到了機關槍和大炮的射程之外，短兵相接，貼身肉搏的時候，小夥子手裏的彎刀和姑娘們手裏的手槍、弩箭反倒比洋鬼子的步槍輕捷靈便。我們把追殺你們的洋鬼子斬殺幹淨以後，再馳快馬去迅猛衝殺洋鬼子空蕩蕩的陣地，那就容易得多了。昨天夜裏，我們就埋伏在這一帶的泥土裏、枯葉下和樹稍上，等著長官您……等著您兵敗如山、落荒而逃……
華隊長：你……你們就知道我會敗？
萬城香：茶山的子……茶山的國民們和洋鬼子打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稀裏嘩啦的就能趕走洋鬼子的。這些年來，茶山的死傷人數超過洋鬼子幾十倍，是這些血的教訓，讓我們學會了怎麼樣去對付洋鬼子。
義勇軍士兵們含著淚站成一排，紛紛從口袋裏掏出銀元，放到華隊長的手裏。
華隊長嘴唇顫抖，捧著一把銀元遞給阿什月：這是兄弟們的一點點心意，請代我們撫恤一下陣亡兄弟姐妹們的家屬。
阿什月推回華隊長的手，回頭招手。
一些萬家子弟扛了幾口大木箱過來，打開木箱，裏麵全是白花花的銀錠。
阿什月：華隊長，用些銀子來撫恤陣亡官兵。
華隊長驚異地張著嘴巴，拱拱手：那我代死難的義勇軍戰士謝謝父老鄉親。
阿什月：華隊長，我們萬家是前朝……是明朝時期流落到邊境的中華國民，一直心向中華。懇請華隊長為我們上書朝廷，讓我們歸順中華，返回故土，以告慰列祖列宗。
華隊長：如今四方動蕩，山河殘破，你們歸順國民政府，也可保我邊境，靖我國土。這是一件大事，我回省府，一定鄭重其事地向省主席彙報。
傳教士永偉裏手拿小白旗，舉著雙手從山坡上下來：我是教父，我帶來了萬能天父的福音。我要給我們那些可憐的士兵維護他們應有的權利，他們雖然是戰俘，可也應該受到應有的尊重。他們不吃蒼蠅和蛆蟲叮咬過的牛肉。
萬城香掏手槍頂住永偉裏的眉心。
永偉裏雙眼咕嚕嚕打量著萬城香：多年前，我的父親來這裏傳教布道的時候，遇上一位插著紫色蘭花、渾身散發著幽蘭香味的三道紅。我想，那位三道紅就是你……
萬城香：你這禽獸不如的強盜，居然認不出我了！你他媽睜開狗眼看看，我到底是誰？
永偉裏；啊！你是……你是……
華隊長：阿妹，住手！你不能殺他，他不是軍人。
萬城香：這洋和尚是行屍走肉的惡棍，扭曲變態的魔鬼！
華隊長急速掏出手槍，頂住萬城香的頭：等一等……
幾名圍在阿什月身邊的萬家子弟猛然抽出腰間的刀，架在華隊長的脖子上。
義勇軍士兵們稀裏嘩啦拉開槍栓，舉槍對準阿什月、萬城香和瞪著怒眼的萬家子弟。
茶山的民眾各執兵器，驚慌地湧上山崗。
華隊長收起手槍：都給我住手，都聽我說……
阿什月：把刀槍都給我收起來！
萬家子弟和茶山子民們慢慢收起刀弩，義勇軍士兵們也慢慢放下槍。
萬城香仍然把手槍對準永偉裏。
華隊長：處死手無寸鐵的洋和尚，會讓省府受到輿論的指責，把局勢弄得很複雜。
萬城香：我才不管局勢有多麼複雜，不殺了這惡棍，難消我心頭之恨！
華隊長伸手去搶萬城香的手槍：阿妹，等一等！你聽我說……
萬城香咬牙含淚，把槍口對準華隊長。
義勇軍士兵們又端起了槍，同拔刀端弩的萬家子弟和茶山子民們對峙起來。
華隊長：如今世道變了，你們要學會明事理，識大體。
阿什月神色凝重地仰起臉龐，淚水撲簌簌滾落，用難掩憤懣的顫音說：阿妹，阿媽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可我們萬家的老祖宗盼回歸盼了兩百多年……
萬城香咬著牙，舉槍在永偉裏的頭頂憤然朝碧藍的蒼天開槍，把搶裏的子彈全部打完……
永偉裏在槍聲裏顫抖，瑟縮著身子。
萬城香緊閉雙眼，喉嚨裏怒哼著，憤然起腳，狠狠踢向永偉裏的襠部。
永偉裏慘叫著，骨碌碌滾下山坡。
萬城香扔下手槍，飛身跳上一名萬家子弟的馬背，把那萬家子弟推下馬背，狂野地縱馬飛馳而去。
山穀裏的永偉裏起身，呲牙咧嘴地捂著襠部，倉惶逃走。
華隊長帶義勇軍士兵們來到山穀，巡視著英軍俘虜們。
華隊長：弟兄們，押上這些洋鬼子，我們向父老鄉親們告別。
阿什月跑到華隊長身邊：華隊長，您把這些洋鬼子帶回去以後，是殺了還是放了？
華隊長：這要聽從省府的意思，我無權決定。
阿什月：華隊長，要是您吃了敗仗，省府會怎麼決定？
華隊長：我是軍人，要是吃了敗仗，若不戰死，自當自殺殉國！
阿什月：這些洋鬼子也是軍人。
華隊長：你……等一等！
阿什月朝山穀裏和山崗上密密麻麻的各族民眾揮手，朗聲高喊：娃娃們！
山穀裏和山崗上的各族民眾齊聲答應著：在呢嘛！
阿什月大聲詢問：什麼是“四必殺”！
眾人齊聲高呼：毀我家園者，殺無赦！害我同胞者，殺無赦！奸我女子者，殺無赦！辱我中華者，殺無赦！
華隊長朝著阿什月拚命搖手阻攔，可他的叫喊聲卻被民眾的呼聲蓋住。
隨著民眾的齊聲高喊，“劈劈啪啪”的槍箭射向了跪著的英軍。
78.萬家祠堂日
香煙繚繞，一排排靈位的後麵，陳列著一個個骨灰罐。
漢人婦女打扮的阿什月跪在正中，彝裝的萬城香和一身民國學生裝的少年萬成春，跪在阿什月的兩旁。
阿什月：阿爹、阿媽、萬山紅、阿姐，省主席把我們萬家的男女老少安置在雲南省楚雄縣的萬家壩。我們萬家漂泊了兩百多年，總算是落地生根了！我要帶著你們和曆代先祖的骨灰罐，回應天府高石坎大壩柳樹灣去，讓你們魂歸故土。
萬城香：爺爺、奶奶、阿爹、姨媽，我要留在水笑山辦學堂，讓更多的茶山少年子女，學會“師夷長技以製夷”。
萬成春：爺爺、奶奶、阿爹、阿媽，我要去廣州，參加轟轟烈烈的革命。
（劇終）
[作者簡介]
朱建國，30歲以前四處漂泊，打工掙錢，30歲以後創業，做普洱茶的采收、生產加工和銷售。如今長期在廣東佛山，潛心鑽研茶學知識，傳播茶馬古道文化，同時經營茶店。對傳統民族文化比較癡迷，曾四方遊蕩廣泛搜集民間素材，從2006年開始，先後寫出了《母係氏族姑娘》《人間哪有普洱茶》等小說，在文學網站已有一些人氣。創作有電影劇本《普洱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