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你剛才說話那個語氣!那個神情!”展念邊笑邊道:“整日裏文縐縐的,裝得倒是一本正經,卻也被我帶跑了吧,”展念模仿著沒好氣地說:“祖宗教的!”忍不住仍笑,“就像世家公子忽然變成市井潑皮。”
胤禟聞言大笑,“被你帶跑便是市井潑皮了?”展念這才覺出失言,笑容掛在臉上有些僵硬,胤禟見她模樣,笑得更是止不住,微微咳嗽幾聲,嚇得展念忙道:“別笑了別笑了,有傷在身,應該靜養,冷靜。嗯……祖宗為什麼規定食不過三呢?”
胤禟一時有些黯然,“天家皇族,不可示人以喜惡,食不過三便是如此。倘被有心人看去,則專揀此菜做手腳,豈不危險?”
展念咀嚼的動作頓住,皺著眉,努力去理解這種刀尖上過活的日子,理解半天,心思卻歪到從前看過的許多劇本小說裏去,若有所思道:“其實飯菜還好,更糟糕的是喜歡一個人,卻表現得太明顯。唐玄宗要是知道‘食不過三’的道理,楊貴妃又怎會被賜死呢。”
“說起這段風月,七月末,國子監監生洪昇寫成一部《長生殿》,問世即轟動坊間,人爭傳唱,寫的便是李楊二人之情。”
“《長生殿》?”展念吃驚,“就是那個與《牡丹亭》、《西廂記》、《桃花扇》並列古典戲劇四大名著的?”
胤禟不解,“牡丹西廂確是聲名在外,隻這《桃花扇》,是何名目?”
展念納悶,莫非是還沒寫出?“沒什麼,這個《長生殿》我看過的,覺得寫得不好,為什麼最後是二人成仙重逢呢?人世哪有那樣圓滿的好事,偏偏他們的愛情就能感天動地?”
胤禟更是側目,“七月末你在塞在,如何得知劇中情節?”
展念又是一愣,再編不出合理的解釋,嘟囔道:“所以我說我是後世來的,你又不信。”遂不再做聲,低頭吃飯。
胤禟也不再追問,漫不經心道:“洪昇此人,為人疏狂,難與世同,科舉數年仍是一介白衣,雖因《長生殿》得名,隻怕難以長久。”
展念聞之好奇,“難以長久?你怎麼知道?”
“此劇,明寫李楊風月,暗悼前朝國亡。朝中臣公無非滿漢,南北兩黨相持已久,他為南黨,又性情倨傲,仕途早晚斷送。”
帳外傳來小廝低語,半晌,佟保臉色陰沉地進來,“主子,八爺遣人來,請展姑娘前去。”說罷抬首等主子示下,卻見自家主子不動聲色,隻默然看著身旁姑娘,而展姑娘更是不動聲色,一雙眼隻在滿桌的佳肴遊移,遊移半晌,停箸起身,對著帳外等候的小廝柔柔一笑,“公公轉告八爺,小女子傷重,隻能靜養,不宜出門,請他過幾日再來。”
那小廝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似是要找出“傷重不宜出門”的跡象來,又似是懷疑自己聽到的究竟是“請他過幾日再來”還是“奴婢過幾日再去”,可眼前的姑娘雖笑得多情,眸色卻是漠然,滿身全是清冷疏離。嬌美麵容下有股獨特的俏媚勁兒,像是荒蕪至極的秋原反而顯得濃烈燦爛,不由有些癡住,半晌才結結巴巴地應:“是,好的。”
放下帳簾,卻見帳內二人亦神色有異,便仍端著道:“公公事已回完?”
佟保醒悟,忙打個千兒退出,展念這才坐下,繼續以略顯狼狽的姿態吃飯。胤禟淡笑,“假惺惺。”
展念瞪著眼睛,“我演得這麼逼真,哪裏假?你們看戲就看戲,不要代入戲子本來的性格,很影響看戲體驗的。”
“這是你首次拒絕八哥。”
展念神色輕鬆,“既然我和他隻是合作關係,就不能把自己放得太低,偶爾發發脾氣也沒關係。”
聊天間,一頓飯終於吃完,佟保領眾小廝來收拾時,有小廝在帳外笑說:“公公你瞧,這回倒稀奇,一頓飯吃了這麼久,要是擱平日,五頓飯也下去了。”說罷帳外低低地傳來一片笑聲,佟保清了清嗓子,聲音嚴肅:“多話,無論主子做什麼,底下人隻要習慣。”
待眾人進了帳,望見端坐讀書的公子身旁還有一位眉目如畫、閑敲棋子的姑娘,頓時便懂了佟公公所謂“習慣”的深意。紛紛手腳麻利地收拾完畢,風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展念信手布棋,“胤禟,圍棋怎麼玩?是不是就是把對方的棋圍起來,圍得多的人算贏?”
胤禟扶了扶額,“算是。”
展念很有興致,“我沒下過圍棋,不如我們來一局。”
胤禟不禁挑眉,放下書卷,“你全然不通,怎麼下?”
“你先走,正常下,”展念不甚在意,“反正我知道規則,下著下著就會了。”
胤禟拿過棋盤,執黑先落一子,展念想也未想,挨著黑子便落了白子。胤禟見了不禁皺眉,再落一子,展念仍挨著落子,如此幾回下來,胤禟終於忍不住道:“這是什麼,全無章法。”
“反正我隻管把你圍起來就好了啊,”展念大言不慚,“你走哪兒我走哪兒,而且在你外麵走,早晚能圍起來。”
胤禟搖頭不語,再去落子,不看也知曉展念會在何處落子,棋盤縱橫間,白子毫無章法,隻固執跟住黑子,亦步亦趨,漸漸地,胤禟卻覺出白子的可愛有趣,便也不循章法,隻引逗著白子圍著黑子左圍右堵,黑白雙子迤邐蜿蜒,形影相隨,似是鬥爭,又似是相依。
展念本意是隻在胤禟外圍落子,然而再幾子下去,眼見自己的白子卻成了內圍之物,胤禟再落一子,一隻白子便是四麵楚歌,見他輕輕鬆鬆將那枚白子提出,展念有些焦急,在提子之處又落一子,正欲借此提走胤禟方才所落黑子,胤禟卻止住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