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點頭,“沒關係。”然而左手悄然在桌沿收住,透出些許緊張。藥粉灑下之時,展念渾身一個哆嗦,下意識咬緊了牙關。微低下頭,掩住麵上痛苦神色,藥粉的效果如同酒精,因傷口過深,疼痛也格外撕心裂肺。孫挽之包紮完畢,藥粉的疼痛也漸漸退去,展念長出一口氣,聞得身側之人聲音喑啞:“對不起。”
展念抬頭看他,額上冷汗布滿,麵色發白,眸色酸楚不盡,夾雜著隱忍的淚意和痛意,真真是我見猶憐,憑自己多年的演戲功底,這樣的模樣,絕對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胤禟有一瞬的失神,隨即便輕敲一下展念眉心,“假惺惺。”
展念眼底的笑意被他敲出,“你怎麼看出來的?不科學啊,怎麼會有我騙不到的人?”
一旁的孫挽之眼底也隱約有笑,見這姑娘一邊起身,一邊嘰嘰咕咕,“行了,不在你這裏打擾你了,孫太醫還要給你上藥吧?我回去了,你好好養病,注意……”話未說完便軟綿綿倒下,幸而九爺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展念!”
孫挽之立即上前搭脈,“姑娘受此重傷,又憂思過度,是氣血兩虛之症。隻需安心休息,再以膳食進補,便可無虞。”
胤禟麵色方緩,“憂思過度?”
“是緊張過度,我膽子小,沒見過世麵。”展念自嘲一笑,身子仍無力地倚著胤禟,“確實有些困,我回去睡一覺。”
胤禟將她抱起,朝屏風後走去,展念一驚,“我回去睡就行了,男女,男女授受不親!”
胤禟將她安置在床榻上,兩下脫去她的布履,“你在此,我更安心些。”
“可你也需要休息啊!”
胤禟轉身出了屏風,“午後用過晚膳,便讓你回去。”
展念無力再與他爭辯,觸到床的瞬間隻覺一口氣盡泄,隻想睡個昏天黑地,遂拉過被子蓋上,妥協道:“好吧,晚飯再叫我。”
被褥間有淡淡的檀香氣息,展念很快便沉入睡夢。
然而這一覺卻並不踏實,動作間極易觸到傷口,刺痛讓展念被迫清醒。小心翼翼躺好,卻聽到屏風外刻意壓低的對話聲。
“九爺武功不弱,為何兩次遇襲,都是如此重傷?”
胤禟聲音清淡,“至少這次,我是自己走回來。”
孫挽之一聲歎息,“記得那年,臣父與臣趕到時,九爺躺在血泊中,隻剩一絲氣息,宜妃娘娘素來寬緩,卻揚言救不回便要太醫院陪葬,臣父為了項上人頭,差點翻了太醫院,好在九爺吉人天相,總能逢凶化吉。”
“若無孫家妙手回春,何來逢凶化吉。”
“實不敢當。當年九爺咳血一月方止,臣父醫術微薄,不得良方,為此自責至今,難以釋懷。如今傷勢較之當年雖輕,卻再次傷及髒腑氣血,恐難徹愈。臣自愧無才,唯望九爺日後心緒和緩,清淡飲食,靜養為要,否則,否則……”
“挽之但說無妨。”
“輕則胸肋疼痛,幹嘔咳血,重則昏厥,危及性命。”
“心緒和緩?一時容易,一世卻難。”
孫挽之輕笑,“皆言醫家聖手,實則醫家不過藥石匠人,臣父賜臣名挽之,非為挽命,乃為挽心。然則挽心之法,人各殊異,豈是醫家力所能及?”
“挽之話中有話。”
“九爺重傷在身,卻命臣先為展姑娘診治。上回命臣徹查那支羽箭,亦是為展姑娘。臣鬥膽,展姑娘可是九爺良藥?”
屏風外有一時的寂靜,半晌才聽得胤禟回答,“雖為良藥,卻無藥引。”如同擔心屏風內的人聽見,胤禟朝內望了一眼,榻上女子蜷縮著身,閉眸休憩,隻是一雙眉蹙著,想是夢見了傷心事。
正午過後便是晚膳,傳菜的小廝依舊嗓門高亢地報著菜名,展念被那一串五花八門的菜名弄醒,饑腸轆轆坐起身,待下人皆退後方轉出屏風,笑盈盈望著胤禟道:“這麼豐盛的飯菜,你看著卻不太高興?”
胤禟注視她一瞬,又低頭注視桌上多出的一副碗筷,眼底隱有狼狽的欣喜,“高興。”
展念對著碗筷卻有些躊躇,胤禟看出她顧慮,道:“讓知秋來服侍?”
展念連忙搖頭,“別別別,我可不要別人給我喂飯。我從前演戲的時候,演過左撇子,我沒用替身,而是練了一個星期左手吃飯寫字,直到左手與右手一樣。”
“你家鄉倒奇特,演戲分左手右手,還有替身。”
展念一笑,轉而又皺眉,“我隻是擔心,我雖然能用左手吃飯,卻沒有手扶碗,顯得……很不優雅。”
胤禟忍住笑,“無妨,你本也不優雅。”
展念哼了一聲,“那是我在你麵前沒展現,我可是演什麼像什麼。”說罷拿起筷子,第一個便夾向香辣烤羊排,因是皇家膳食,羊骨已被剔去,肉排切成精致的條狀,擺盤時輔以綠葉菜,顯得美味又養眼。夾了一塊,忍不住又夾一塊,再夾一塊,見胤禟無奈看著自己,“看什麼?吃啊。”
“食不過三。”
展念被他逗笑,“我的媽呀,還真有你這種老古董,守著奇怪的規矩作繭自縛。你嚐嚐這個羊排,哪怕裏頭有砒霜,也是甘之如飴的!”
胤禟夾了塊羊排,“成日裏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展念做了個疑惑的表情,“這還用人教?我倒奇怪,‘食不過三’的規矩是誰教你的?”
“祖宗教的。”胤禟沒好氣道。
展念一愣,直接笑出聲,伏在桌子上直揉肚子,胤禟不明所以,“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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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張先《千秋歲》——“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