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怔怔望著胤禟,手臂血流如注也仿若未覺。
可是,不對!
胤禟眸色猶有殺氣,像極殺紅眼的野獸,卻……沒有焦點。
展念顫聲輕喚:“胤禟。”
胤禟執劍的手猛地一抖,長劍掉落在地。他踉蹌後退一步,再退一步,如避蛇蠍,展念忙拽住他的衣角,聲音似有哭腔,“胤禟,是我。”胤禟顫抖著推開她,身體一晃,跪倒於地。
展念慌亂地跪在他身旁,伸手欲扶,“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裏?”
胤禟勉力撐起身,嗓音沙啞,“右手……不要動……”言罷輕皺眉心,側頭輕咳,展念取出帕子為他擦拭唇邊血跡,卻發覺自己手抖得厲害,扶著胤禟靠在樹下,“我膽子小……你別嚇我……”
“別怕。”胤禟聲音極輕,“坐在我身邊。”
展念便坐了,這才忍痛抬起右手查看,血仍未止,半邊水藍衣袖已被染紫,額上止不住淌下層層冷汗,卻硬是一聲未吭。
胤禟沉默許久,“對不起,我……”也許覺得任何解釋都已蒼白多餘,又黯然抿唇不言。
“我一開始還以為你要殺我,但剛剛反應過來了,”展念盡量把語調放輕鬆,“你那一劍可能隻是想製住我,是我自己不懂章法,下意識抬手擋,反而迎上你的劍鋒了,你是想解釋這個吧。沒關係,傷口不太深。”
“不必騙我。”胤禟聲音依舊喑啞,“我知道自己下手輕重。”
“真的,不怎麼疼。”展念邊說邊無聲吸氣,額上冷汗不斷,“不過衣服廢了,賠我件新的。”
胤禟忽然伸手撫上展念雙眸,展念心底一動,“幹什麼?”胤禟不答,向上摸索至她的額頭,觸手可及皆是冷汗,指尖不由輕顫,頹然收回手,聲音低沉悔痛,“怎會不疼。”
展念盯著他,見他雙眸仍茫然沒有焦距,“胤禟,你在夜裏看不見,是嗎?”
胤禟沉默。
“所以你不喜歡夜晚出門,睡覺也點著蠟燭,所以你雖然武功高強,卻被打得這麼狼狽,所以你殺紅了眼卻還是發抖,因為你害怕黑暗,是嗎?”
胤禟閉眸,半晌道:“不要說與任何人。”
“宜妃娘娘,佟保他們也不知道嗎?”
“唯有你知。”
展念卻終於笑開,“我就覺得不對勁,你看不見我,所以把我當壞人了。”長舒一口氣,“我就知道,你的眼睛不是那樣的,而且你也不會害我。”
“你怎會在此?”
展念一愣,失落道:“和八爺吵架了。他送了一枚很合我心意的掩鬢,我以為他是喜歡我,才花了這個心思,結果他不是。我裝作賭氣先走,實則躲在樹後想看他的反應,結果……”展念搖了搖頭,“不跟你說這個了,你又為什麼在這裏?”
幾個時辰前。
“主子,孫太醫驗過那支羽箭,箭上有毒,名為‘百歲’,一旦見血,百日必亡。據知秋所言,四皇子還用了香引,服下香引的鳥可尋香而至,如此籌謀下,無意射傷婢女至多被皇上責難,百日後展姑娘毒發亦可撇清自身,好高明。”佟保聲音不由冷了幾分。
“他有何把柄在展念手中,這樣大費周章。”胤禟思忖,“莫不是,那一晚……”
“是否通知八爺?”
“八哥生性多疑,若知曉展念同老四有過節,隻怕不敢再用。”
“用?八爺在利用展姑娘?”佟保不解,“一個丫鬟,何利可圖?”
胤禟無謂地笑,“他在試我。”
“那,八爺原來早知主子心思了?”佟保吃驚,“主子何不與展姑娘說清?”
“她冰雪聰明,早晚會看破八哥是利用。”胤禟聲音無喜無怒,“隻是以她的性子,縱然看破,選擇依然是他。”
帳外衰草向晚,暮色黃昏,佟保忽然覺得麵前的九皇子有些陌生,自己雖從小侍奉左右,卻未見過他有如此神情,仿佛融進這遍野秋色。
心上秋,大概就是愁罷。
“九爺。”
佟保出帳請入,來人是八皇子近侍阿文,行禮請安畢,上前幾步低語:“主子請九爺戌時初營外樹林一敘。”
胤禟皺眉,“戌時?”
“主子知曉九爺不喜夜行,然事出特殊,還請九爺屈就。”
胤禟沉吟片刻,“好。”
佟保送走阿文,疑惑道:“何事這樣神秘。”
阿文出了胤禟營帳,徑入四皇子胤禛營帳,叩首道:“四爺,事已妥當。”
胤禛正自品茗,聞言淡淡“嗯”一聲,“做得好。”
“恕奴才多嘴,此事非同小可,還請爺三思。”
“不必緊張。”胤禛一笑,“他的婢女見的那份官員名單,難保他不知情,就算不知,今日也必定察覺有異。除去最好,若僥幸活著也無妨,你是老八的人,此事追不到我。你即刻與那婢女一道回京,我已安排好。”
“穗兒被八爺逐出,幸得四爺援手,奴才替穗兒謝過主子大恩。”
“非我援手,是你情深。”胤禛放下茶盞,徐徐道:“你是個聰明人,明白自己所求,也明白如何爭取,我會派人暗中看護,從今後萬事留心。”
“奴才願為主子肝腦塗地,日後若有不測,還求主子善待穗兒。”
“這是自然。”
…………
“八哥近侍傳話有急事相商,但依你所言,戌時前他便回營,這是一個局。”
展念震驚,“他要殺你?”
“不像。”胤禟冷聲道:“怕是另有其人。”
展念感到一陣冰冷,“那也太殘忍了,人命竟然如此輕賤麼?”
胤禟嗆咳幾聲,淡笑道:“始作俑者固然殘忍,我又何嚐不是,為了自身性命而取他人性命,展念,我已許久不曾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