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一個月,展念已迅速適應了古代的簡樸生活,略懂些言行之禮,也日漸擺脫了沒有電子設備的狂躁,心緒開始安定明白,自覺這通身的氣質更勝以往。
中秋佳節,皇上下旨設宴,滿蒙同慶,歌舞不絕,晚間則擺了家宴,與隨行而來的妃嬪皇子小酌歡聚,知秋欲拉展念與眾小廝丫鬟熱鬧著吃一頓,而展念聽說是篝火邊圍坐,便打死都不願同往。正交涉,幸而佟保前來解圍,“我與你同去,如何?”
知秋嗤道:“今日倒奇,你不伺候九爺,反來尋歡了?”
佟保無奈搖頭,“今年不同往年,塞外不似府中諸事忙亂,主子的脾氣你並非不知,那是瞧不得一個閑人杵在眼前的。”知秋聞言嬌笑著瞥了展念一眼,揚聲道:“這不現成的一個閑人,托辭說見不得火光,我聽著卻假的很。也罷,便讓她在跟前杵著,指不定明日又升了侍書呢。”
展念作勢要打,“膽子大了,也不叫姐姐,倒開始胡說八道找樂子。”
知秋笑躲,拉著佟保便走,“這個不赴宴,那個也不赴宴,眼看皇上就要怪下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佟保任她拽著,笑意是難得的明亮,“姑奶奶,你說的我倒怕了。”兩人身影漸遠,而知秋的笑語仍伴著夜風飄來,“還唬我呢,但凡夜宴,十回裏九回不去,皇上豈不知他這兒子……”
展念倚簾淡笑,熱鬧的節日氣氛仿佛衝淡了平日森嚴的禮教,話裏話外充滿了人情味兒。
夜色轉深,風中偶爾夾雜著遠方的歡聲樂音,隱隱約約,並不真切。眼前隻餘營帳不見人,倒反剩空曠的淒涼,偏生胤禟帳中又傳出洞簫幽幽的曲,沒有樂器相和,在展念聽來頗像是嗚咽,忍不住心頭無名火起,對著緊閉的帳簾怒喝:“吹什麼吹!要吹去宴席上吹!還真把我當空氣啊!”
簫音戛然而止。
一陣草葉衣角摩挲之聲,然後聽得身旁笑語:“曲是好曲,隻是有人無心品鑒。”
展念身形不由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頭,一襲群青海棠織錦長衫,氣宇清華,眉眼如畫,胤祀負手立於月下,銜笑問:“也不請安?”
展念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和感歎,“還以為是月中仙呢。”轉念一想,“皇上不是在開宴會嗎,你怎麼在這兒?”
胤祀道:“家宴時時有,隻要雙親康健和樂,便不更求團圓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展念笑,“隻是皇上特地設了宴席,你怎麼溜出來了?不怕他不高興?”
“我所做一切皆是為他高興,難得拂他的意,也是新鮮有趣。”胤祀笑意清淡。
“那,你這個時候來,有什麼急事嗎?”以胤祀的性格,展念還不會自作多情到以為他是為她翹了宴會。
“確有一要緊事。”胤祀揚了揚手中酒壺,“天心月圓,佳釀尚溫,獨少一紅顏。”
展念一怔,望了望胤禟的營帳,又望了望胤祀,“你……是來找我的?”
胤祀笑而不答,“還不取杯盞來。”
展念有些蒙,遲鈍地回帳取杯,又轉頭看看胤祀,目光溫和,笑意隱約,沐浴在皓皓月光下,明亮得讓人鼻酸。匆匆掩去眼底波瀾,上前笑道:“我這兒沒有酒杯,用茶杯將就了吧。”
茶杯比酒盞大了數倍,是以胤祀略略挑眉,但還是給展念滿斟一杯,隨後自斟一杯,“展姑娘可有祝酒詞?”
展念胸無點墨,隻得幹巴巴地試探著說:“祝八爺中秋快樂?”
胤祀失笑,仍與展念碰杯,溫柔緩聲道:“我願,年年如今夜,心意比月圓。”
言罷卻不飲酒,隻是注視展念,展念的手在杯沿收緊,亦沒有飲酒,看向胤禟遞來的一枚發飾。
一枚小巧別致的藍蝶掩鬢安然臥於掌心,蝶翼紋路栩栩如生,似振翅欲飛,通身線條溫柔流暢,似少女嫋娜。翅尾各垂一寶石,月光下幽藍浮白交錯明滅,如夢如幻。展念認得是月光石,在現代又稱“戀人之石”,象征長久的愛情。
“九弟說,你偏愛藍色,喜歡蝴蝶、海棠,時常望月出神,此石名為月長,可合你心意?”
展念訥訥應:“嗯,合。”胤祀一笑,將掩鬢別在展念發邊,“我卻不見半分歡喜。”
展念默然,一個月間,她與胤祀雖是君子之交,但胤祀時常出言試探,她又懷著入府的心思,是以彼此都存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展念一直以為胤祀的試探是出於對美人的新鮮感和占有欲,也一直以為自己的心思是為得利而非談情。然而此刻見到這枚精心準備的掩鬢,不禁又覺得胤祀對她是有幾分真心的,而自己素來冥頑不化的內心,因這一份懂得,產生了一絲動搖。
展念輕撫發上掩鬢,“什麼叫年年如今夜?”
“姑娘心思玲瓏,豈會不知。”胤祀仍是笑得雲淡風輕,“姑娘可應?”
展念抬頭去瞧天心圓月,目色轉而迷離,“其實我沒有望月出神的習慣,我隻是在算我的生日。節日和生日,從小就是一塊兒慶祝的,母親說這個日子好,因為這是人間最團圓美滿的日子,可她去世後,每個中秋,我都是一個人。因為朋友們在這一天要回家陪伴家人,而我沒有家人……”垂眸飲盡杯中酒,再望向胤祀時目光已亮如星月,“是的,我應。”
眼前人似是冷豔薄情,似是嬌俏多情,骨相中透出令人神往的容顏和氣質,眉眼無暇,洞悉人間世,朱唇輕揚,笑談世上人。胤祀有片刻的失神,旋即便又含笑一如既往,亦飲盡杯中酒,“姑娘好酒量。”
一時兩人皆無言。遠處又傳來歌謠,隻是曲風不似先前,展念偏頭聽了會兒,道:“這歌聽上去,和之前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