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微微俯身致意,“本人平生獨愛海棠,多謝誇獎,不勝榮幸。”
俯身的刹那,胤禟忍不住將她發上花朵取下,展念一愣,“你幹嘛?”
胤禟將花送至她眼前,“你可想好了?”
展念拿過花,隨意丟在案上,挑眉笑他:“你怎麼老是糾結我和八爺的關係。”
“你說從未懂情愛,為何仍要親近八哥?”
“我是親近他,最好他把我收了,我給他做妾,他供我錦衣玉食,這是心照不宣的默契,比情愛靠譜,不會哪天就翻臉不認人。”
“你方才說,願得一人愛你終老。”
展念被他弄得頭大,“我也說了,隻是願望,而且是優先級最末的願望。哪會有真的可以終老的愛情呢,就算有,估計也跟我無緣。你還年輕,沒體會過愛情的傷筋動骨,當你愛上一個人,就會變得多疑,敏感,脆弱,情緒化。你會不想吃飯,會聽到一首歌就莫名其妙掉眼淚,會在夜晚喝酒喝到神誌不清,會在被窩裏反複想著一個人睡不著覺,會做許多許多不可理喻,失去自我的事情。愛上一個人,這世界便是方寸之間,無論怎麼折騰,都走不出愛人的心。然而修成正果太難,代價太大,我沒力氣。”
胤禟望著展念,窗外清冷星光映於她身,顯得冷豔又出塵,“展念……”
展念抬手打斷他,“且拿你額娘做個例子,她算得上是皇上寵妃了吧?可是她寂寞,不快樂,為什麼?因為她愛皇上,或許皇上也愛她,但這兩份愛是完全不對等的。即使我要愛,也不會是你們這些三妻四妾的人,因為人的一輩子不會隻遇到一個值得愛的人,如果一夫一妻限製著倒也罷了,可是你們這樣的娶法,想不變心都難。我知道,我待你與別人待你不一樣,所以你覺得我與眾不同,也許還有些其他的什麼想法,但是胤禟,我們之間也就到朋友為止了。”
方才融洽的氣氛一時凝固,滿室隻餘燭光搖曳不定,胤禟凝視展念良久,終於緩緩開口,“此話當真?”
“人們在夜晚不會說謊話。”展念笑了笑,“因為我自己害怕去愛,不會去愛,所以不希望別人對我產生感情,免得白白辜負了。我本來不想說得這麼直接,隻是看你太過關心我與八爺的事情,怕你越陷越深,所以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糕點碟子,“從今以後,你若仍然把我當朋友,我們還可以喝茶聊天,若覺得我傷了你的麵子,那我們就隻做主仆,不談其他。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說完匆匆退出帳外,長籲一口氣,隻覺終於是把話說清楚明白了,此後便可安心進行她“低效率”的垂釣了。
胤禟果如展念所料,很是孩子氣。
因為第二日佟保便前來傳話,說是胤禟讓她近期好生休息,待回京再分配活計。不動聲色剝奪了她侍書的位置,還用了一副冠冕堂皇的說辭。
知秋在一旁聽了,便歎一口氣,“看來今日的競技是去不成了。”
展念抱歉一笑,“我昨天忘了跟九爺說,不好意思啊。”
“無妨,下月還有一次,”知秋半是苦笑半是安慰,“興許……”
興許?展念不置可否。她不知胤禟是打算從此不見她,還是一時意氣之舉,可兩人的營帳畢竟幾步之隔,抬頭不見,低頭也要見吧?
而胤禟以身作則地示範了何謂“咫尺天涯”,往後的一月裏,不是帳簾緊閉,就是有事外出。胤祀遣來的小廝也直接到展念帳前相邀,且每次前去皆不見胤禟身影,不過,展念暗想,這樣也好。一方麵,胤禟對她避而遠之,日漸死心指日可待。一方麵,胤祀單獨邀她,日久生情指日可待。
唯一一次見到胤禟是在七月二十五當日。暮色初降,草葉青黃,似與夕光相接,天地鎏金,入目一片盛景頹唐,用知秋的話說,“透著一股邪氣”。然而邪歸邪,美歸美,是以展念欣然立於帳外,一邊曬太陽一邊研究近日新學的結繩,自娛自樂間,下意識轉頭朝胤禟的營帳瞧了眼,不料正迎上胤禟遙遙望來的目光。他一身鉛白素服,立於簾後陰影處,使本就白舊的衣衫更顯晦暗,襯著帳外彌漫的耀眼明黃,仿佛是一座孤寂的雪山。眸色依然是淡淡的,卻如同銘心刻骨的絲線,千絲萬縷,無處可逃。兩人眉眼相對不過瞬間,胤禟便悄然轉身,隱入帳中無光處,像是默片裏無聲融化消失的雪跡。
“知秋,”展念回身喚帳中縫補衣裳的知秋,“你覺不覺得,比起晚霞,九爺更透著一股邪氣?”
知秋未抬頭,很是敷衍地問:“是嗎?從何說起?”
“他竟然穿那麼素的衣服,而且還是那種讓人害怕的白色,和他的氣質完全不符。”
知秋聞言,停了手中活計,難得嚴肅地看向展念,一字一頓道:“七月二十五,皇十一子忌辰。”
“十一子……”展念聞言默然,不由又朝胤禟的營帳看去,忽然便懂得了他方才的神情。至親離世,周遭卻無人可語,該是何等淒涼,腳下情不自禁邁了一步,待反應過來又慌忙後退,既然前日話已說開,胤禟也給出了回應,再湊上前去難免顯得別有用心,展念輕歎一聲,索性轉身入帳,眼不見則心不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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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別詩三首》——“行人難久留,各言長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