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請安行禮,“倒也不是什麼要緊事。”目光一轉,將將朝展念看來,“隻是,聞得九皇子新得佳人,娘娘有些好奇罷了。”
展念心裏咯噔一下,按劇情發展,宜妃將她叫去,或調查盤問或冷語警醒,最後誡以“你身份低微,不可覬覦九皇子”之語……天地良心,她覬覦的是八皇子!
想必胤禟也知曉這點,定不會放她見宜妃,不料胤禟沉吟片刻,道:“姑娘稍候。”扶蘇聞言一笑,施禮退候帳外。
“你……竟然、居然、膽敢同意了?”展念質問胤禟,“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見你額娘幹嘛?”
胤禟眸色失神,緩慢道:“過幾日便是十一弟忌辰,額娘想是傷心,奈何我與五哥不得承歡在側,所以……”
“所以,母親關心想念兒子,又見不到兒子,就叫個身邊人去問話?”
“你放心,額娘不會為難於你。”
“這點我當然知道,”展念點頭,“你這麼善良寬容,額娘的性格一定也很好。”
“善良寬容?”胤禟低聲重複,自嘲般笑了笑,“也隻有你這樣想。”
“如果站得太低去仰視一個人,就隻能看見他讓人敬畏的光芒,同樣,如果站得太遠,就隻有一個冰冷的身影。”展念安慰他,“人心中溫柔的那一麵,隻有靠近了才能感受到,一定不是隻有我這樣想,我隻是第一個說出來而已。”轉身朝帳外走去,“權當報答你昨日之恩,走了。”
走至帳門口,聽得身後極低沉的一句,“謝謝。”
話是信心滿滿,展念心裏其實也惴惴不安,決定先跟扶蘇套套近乎,遂問道:“扶蘇姑娘,可以冒昧問一句,你的名字是娘娘給你起的嗎?是有什麼典故?”
扶蘇清淡一笑,“正是呢。我們都是娘娘賜的名,娘娘甚愛《詩經》裏‘山有扶蘇’一詩,便給四個丫頭賜名‘扶蘇’、‘荷華’、‘喬鬆’、‘遊龍’。”
展念請教道:“我沒怎麼讀過《詩經》,姐姐能否給我講講這首詩?”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山有喬鬆,隰有遊龍,不見子充,乃見狡童。”扶蘇款款而行,從容吟著詩,笑道:“子都、子充皆是美男子,全詩大意為不得良人,卻遇狂徒。是女子與情人密會時的俏罵之詞。”
展念大奇,“娘娘竟喜歡這樣的詩?”
“虧你是九爺的身邊人呢!”扶蘇笑她,“九爺那個桀驁張揚的脾氣,你當是從哪裏來的?再者,當年我家娘娘何以得皇上垂青,你全不知曉?”
展念訕笑,“不知道,姐姐教我?”
“也罷,後妃居處離此尚遠,便說與你解悶。”扶蘇回憶了一瞬,“娘娘初入宮時不得恩寵,無事便去禦花園遊冶弄簫,一日正吹‘山有扶蘇’之曲,正巧皇上聽去了,從山石後轉出,笑問娘娘,‘誰為子充?誰為狡童?’,娘娘也不起身,仍自顧坐在花樹柳蔭之下,答道:‘誰遲遲不至,三心二意,誰便是狡童。’皇上聽了朗聲而笑,問道:‘貶責主上,該當何罪?’娘娘又答:‘妾怨郎君,與主何幹?郎君負妾,又該當何罪?’皇上無言可對,娘娘這才抬眸去瞧皇上,微微一笑,豎簫吹曲,竟又是那首‘山有扶蘇’。”
展念聽得入迷,“後來?”
“後來?”扶蘇笑道:“那年八月,娘娘無子卻獲破例晉封,位列七嬪之一,此乃無上之榮寵。十數年間,聖恩未嚐稍減。”
展念尋思,在她印象裏宜妃確實是康熙最愛的妃子,胤禟怎會有“生在皇家,自當絕情”之語,就算他不常見到宜妃,他爹媽的恩愛事跡總歸還是聽過的吧。忽又想起一事,問道:“扶蘇姐姐,我還有一事想請教。”見扶蘇頷首同意,便道:“昨天傍晚我在九爺那邊研墨的時候,看窗外陽光不錯,就有些心不在焉,九爺看見了就說要放我回去,我不太相信地問他會不會因此責罰我,他卻回了一句讓我不明所以的話。”
“不明所以?”
“他說,心之憂矣。”展念攤手,“這句話是說,讓我時刻憂心這件事,還是說,他心裏對我感到擔憂,又或者……”話未說完,扶蘇已掩唇笑個不住,話都變得斷斷續續,“九爺找的侍書丫頭……原來胸無點墨……此事……果然蹊蹺……”
展念平生最怕被人嘲笑沒文化,盡管這早已是看破不說破的事實。但她亦敬慕扶蘇的學識,不急不惱道:“此句是有什麼典故來由?”
扶蘇平複半晌,耐心解釋道:“這也是《詩經》裏的詩,‘園有桃,其實之肴,心之憂矣,我歌且謠。不知我者,謂我士也驕。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憂矣,其誰知之?其誰知之,蓋亦勿思!’意思是,我見桃樹果實繁盛,心中憂悶,隻好放聲歌唱。時人謂我傲慢狂妄,他們是對還是錯?你說我該如何做?心中憂悶有誰可知?不想也罷。九爺這樣說,是怨你不懂他呢。”
展念震驚,這句話背後竟是這麼百轉千回的含義,“那……還有個問題,為什麼看到桃子會覺得不高興?”
扶蘇搖頭,“世人對此詩看法不一,具體何解,全在個人。”說笑間已到了宜妃帳前,望去比胤祀的蒙古包不知氣派了多少,扶蘇提醒她:“收聲,低首。”
淡色帳簾掀起,兩列宮女噤聲垂手,扶蘇行至列前侍立,展念低首緩行,至帳中挽裾跪地,“參見宜妃娘娘,娘娘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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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顧貞觀《金縷曲》——“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