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帳內有片刻的沉默,隻聞茶水輕沸之音,胤禟側目凝視,眸中看不出波瀾。胤祀也是不動聲色地笑,半晌才道:“見微知著,姑娘慧眼。”
胤禟瞟了眼香爐旁的汝窯花囊,“今日丫頭采的花,倒別有風骨。”
胤祀一笑,“晨間圍獵歸來,見這幾朵花在荒野朝陽下開得熱鬧,便順手采回了。”
“荒野之花,”展念心有所感,笑道:“無名無姓,卻倔強生長,更顯轟轟烈烈。”
胤祀聞言眼波微動,“人之相識,貴在相知。”取出一枚淺粉野花,輕柔替展念簪在發上,溫和一笑,“得遇展姑娘,不勝歡喜。”言罷轉身對胤禟道:“閑話已久,便請入座罷。”胤禟亦回禮謙讓,待胤祀入座方在其對麵落座,展念見胤禟身邊已置好一小凳,便也坐了,猶回味於胤祀適才的溫情,期待其在席間進一步的明示或暗示,然而二位皇子教養良好,嚴遵古訓“食不語寢不言”,一頓飯吃得展念頗為尷尬別扭,在她印象中,在餐桌上交流人生交流感情簡直是中國食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
最終打破這尷尬的卻是一位內侍官,“聖上口諭,宣八阿哥即刻前往大帳議事。”
胤祀起身施禮,“臣領命,有勞公公。”禮畢與胤禟對望一瞬,言簡意賅道:“昨日黃昏。”
胤禟同樣答得言簡意賅,“皇阿瑪德宇寬裕。”
胤祀頷首提步行去,胤禟看了眼展念,“我們回去。”展念“嗯”了一聲,悶悶地跟在胤禟身後,胤禟見狀,放慢了步子等她,問:“不高興?”
展念長舒一口氣,疲憊道:“我覺得我這頓飯吃得非常萎靡。”
胤禟忍不住淡淡一笑,“想說話?”
“對啊!”展念連連點頭,“一般來說,吃飯就是家人或朋友聚在一起聊天,升華感情的啊,一頓飯吃得這麼沉悶,再好吃的東西也不會覺得好吃。你們是家人不是嗎?為什麼吃飯還是這麼客氣守禮呢?”
“家人?”胤禟腳步一滯,黯然道:“不客氣、不守禮的家人,我從未見過。”
“你……”展念試探著問,“你的爹娘、兄弟姐妹,都是這麼疏遠的?”
“皇阿瑪子女眾多,一個平庸無才的皇子,也不值幾次注視。”胤禟微垂了眸,“為防後宮幹政,皇子甫一降生便交於他人撫養,母子不得隨意相見,一年不過屈指可數的幾次。親兄醉心筆墨,意在紅塵之外,親弟夭亡,唯一姊關係甚密,已遠嫁數年。”
展念一時說不出話,良久訥訥道:“天家威嚴,果然威嚴。”忽又道:“我聽知秋說,小時候你與九福晉關係不錯?她也算是你家人了吧。”
胤禟眸中終有些許暖意,笑了笑道:“總角小童,怎解風月。不過是因她年少嬌俏,不曾懼我,便有心對她幾分另眼相看,是旁人會錯了意。”
“後來呢?”
“後來……”胤禟眸色重又沉寂,“受親事所困,我二人不得再見,她離宮回府,漸染沉屙。前日間,不知所蹤。”
展念望著他的側顏,心底忽然生出不可名狀的憂傷自責,仿佛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難怪剛見到我的時候,你那麼希望我就是她,她一定是你很重要的朋友。”
“是唯一的朋友。”胤禟糾正展念,“在遇見你之前。”
“嗯?”展念聽這語氣不由暗暗警惕,畢竟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說做朋友,可信度實在是很低。“就因為我也不怕你,所以就成朋友了?”
“你若不願也無妨,”胤禟看著她,“有一人以平常心待我,便足以歡喜了。”
“雖然我才來不久,但你們皇家的淒涼孤獨,我算是有深刻體會了。”展念避開胤禟目光,聳了聳肩。
胤禟目光上移,看向她鬢邊恣意怒放的花,低聲道:“至少,你懂得,也願意懂得八哥。”已步至帳前,胤禟背對展念掀簾輕問:“你愛他嗎?”
展念被他的問題震驚了,“愛?才認識兩天,你也太誇張了吧。”果然是從沒愛過的年輕人。
“那愛一個人需要多久?”胤禟仍掀著簾子,示意展念入內。
“嗯……難說吧,投緣了就對了,其實也不在於時間長短,隻是一般人們會覺得時間長的更真一點吧。”展念看向胤禟,“這哪有標準答案啊,都看你自己。”
“到那時,我自會知曉麼?”
展念被他問得一頭霧水,“你這說的都是什麼奇奇怪怪的?”
“人人皆言,身在皇家,自當絕情。我……”
“你的成長環境真是嚴重缺愛,”展念愈發覺得皇家,不,九皇子胤禟是個外星人,“但你不用這麼緊張,愛是一種天賦的能力,是發自內心,與生俱來的,你愛了,你便懂了。”
胤禟停步回首,一雙眸隱有微光流動,定定望著展念,問:“那你可懂?”
展念被他這眼神勾得心底一顫,然麵上仍不動聲色回他,“從未。”
胤禟抿唇看她,沉默不語。展念亦無所回避地與他對望,眸色一片倔強不妥協的清明之色,直到帳外佟保道一聲:“主子,扶蘇姑娘來了。”
“快請。”
佟保親為掀簾,想是來者絕非等閑,隻見一個宮女施然而入,素顏青衣,珠玉未綴,唯衣角用白線繡著幾葉竹,很是養眼。胤禟忙問:“額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