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傷知音稀(3 / 3)

“展念,九皇子的。”展念內心掙紮片刻,終是起身跪拜。

胤禛眯起雙眼,“你知道我是誰。”

“腰牌上寫了,奴婢略識幾個字。”

胤禛虛弱起身,卻依舊盛氣淩人地逼問:“可還有旁人知曉我是誰?”

“沒有。”

“我行動不便,在你處留宿一晚,天明前自會離去,你隻當未見過我。”

“留宿?!”展念又是一驚,“四皇子毒已經解了啊。”

胤禛不屑看她,“良宵引,劇毒,致命,服下解藥豈會立竿見影?”

展念低頭沉思一會兒,小心道:“奴婢有幸,救了四皇子,能不能鬥膽討個賞?”

胤禛玩味冷笑,“哦?說來一聽。”

“求四皇子答應奴婢三個條件,無論奴婢何時提出,都能兌現。四皇子放心,奴婢不會信口開河,一定是四皇子舉手就能做到的。”

胤禛打量她一瞬,轉身朝內走去,“盡量。”

展念見他搖晃著走向自己的床鋪,氣勢倒是絲毫不減,上前移過屏風擋住他視線,道:“男女有別,這樣才不損四皇子清譽。”而胤禛顯然已累極,昏昏沉沉倒在床上,也不知聽到沒有。展念一步步屏息後撤,拿了瓷瓶躡手躡腳退出,來到胤禟帳前,佟保此番倒是垂手侍立,並不做聲,展念遂大著膽子直接掀簾進去。放回小瓷瓶,靜靜立在帳中,望著白日研墨的書案發呆。

“還不走?”

既已被察覺,展念索性繞過屏風,神色有一絲不安,猶豫道:“你……”

胤禟已披著外袍半坐起身,見展念神色有異,放軟語氣道:“怎麼了?過來說話。”

展念走上前,局促地問:“你今天擋下良宵引,是為了保護我嗎?”

燭火跳動,一室沉寂。

胤禟勾起唇角,微光裏麵色尤顯蒼白,“你說呢?”

“我剛剛救了一個人……”展念糾結著吐露,胤禟道:“佟保見你拿藥徑回,便知那人現在你帳中。”

“嗯……他中毒了,不太清醒,所以走錯……”

“若為難便不必講,我亦不問。”胤禟打斷她。

展念輕歎一聲,坐在床前腳踏上,低頭道:“良宵引,劇毒,致命。可是八爺說得雲淡風輕,我還以為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藥……”

胤禟皺了皺眉,“你膽子小,何必讓你徒增憂懼。”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展念抬眸,昏黃燭光下,全無白日或嬌媚或溫柔的姿態,一雙眸坦誠如皎皎明月,清清淡淡,卻無端牽惹心腸。“這是我第一天認識你,可是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有個非親非故的人為我付出如此代價,也許你是因為我長得像九福晉,所以有保護欲,可是我依然銘記在心。”

胤禟凝視她良久,道:“你與她確然不同,我已分清。之所以護你,隻因你需要,而我有能力。正如你救那個素昧平生之人,亦是如此道理。”頓了頓,又解釋道:“方才我言語失當,我本意是讓佟保與你同去,怕你救起之人非善類,或有不利。”

展念一愣,裝模作樣將頭磕在榻邊錦被裏,悶聲道:“奴婢誤會主子,罪該萬死,請主子責罰。”言罷抬頭扮了個委屈屈慘兮兮的麵容,如待宰羔羊。胤禟淡淡一笑,“罰你明日繼續研墨,不許休息。”

展念亦笑,抱膝往榻邊靠了靠,道:“雖然剛認識你,還有八爺,但卻覺得完全沒有陌生感,也許我前世真的見過你們。”

胤禟笑意轉深,道:“你可聽過‘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什麼意思?”

“意思是,有的人交往許久,直到白發蒼蒼,依然如初見那樣不了解彼此。而有的人,由於車上華蓋傾斜而彼此相見,雖初逢於道路,卻如同交心已久。”

“那我們是傾蓋如故了?”展念微笑看向胤禟,“不過白首如新原來是貶義啊?我覺得‘人生若隻如初見’也很好啊,就像有一天你們和我都老了,可還是和今天相見的時候一樣,也挺不錯。”

胤禟聞言怔了怔,低聲道:“願如你所言。”

“遇見你們的時候,我覺得這一切就像一場夢,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從前皆是一場夢。”展念再次感慨,“其實我不是個特別容易和別人交心的人,但今天知道你為我擋了良宵引,又見到發作以後是那樣的,我真的是……”鄭重對上胤禟雙眼,“從今起,展念欠胤禟一條命,若哪一天我也能給你擋刀劍,我一定……”

“何須你替我擋刀劍。”胤禟說著,眸色卻有些失神,輕聲道:“我隻缺個侍書丫頭。”

展念看著他,“你跟八爺和……不太一樣,一點都沒有皇子的架子。”

“你亦和旁人不同,”胤禟注視著展念,“你不怕我,也不怕八哥。”

展念好笑,“為什麼要怕你們?你們雖然身份貴重,但不同樣都是人麼,又不會吃了我。”忽然想起來古代下人是命如草芥的,與現代不同,便故作警惕道:“你老實說,有沒有對下人動過刑?”

胤禟含笑道:“夜已深,你再不去,便做第一個。”

展念起身,“聊過頭了,忘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是我的錯。對了,你睡覺不熄燈嗎?”

胤禟望向微弱燈燭,垂眸黯然道:“不,且留著吧。”

------題外話------

古詩十九首《西北有高樓》——“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