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位展姑娘身著宮裝,來曆可疑,奴才是否……”
“不必,”胤禟低頭臨帖,神色淡淡,“八哥自會做。”
“八爺謹慎,手下人也多,確實不勞主子費心。”佟保笑了笑,“還有一事,近日營地頻遭侵擾,當然了,隻是在阿拉騰河附近,不曾深入。都是些不安分的蒙古人,蒙古王爺已暗中調停鎮壓,皇上隻作不見,免失兩族修好。”
“嗯。”
“午前,大阿哥進言滿蒙應合力清剿賊寇,以平百姓之心。方才又將太子和八爺召去,想是為了此事。”
筆鋒頓住,胤禟默然思索片刻,頷首而笑:“子庶民而百姓勸,柔遠人則四方歸之。八哥之見,當與我同。”
佟保小聲道:“見解相同,目的不同。”
胤禟目光冷然,“凡事不論動機,但觀結果。我知你心憂百姓之苦,亦知八哥存恤生民乃別有用心,但倘若不是他的別有用心,那些所謂賊寇,隻怕已成刀下亡魂。”
“主子恕罪,”佟保跪下磕頭道:“可奴才還有句大不敬的話,主子肯聽,奴才甘願以死謝罪。”
胤禟置筆抬眸,道:“說來。”
“奴才私心裏想著,必是心裏真正有百姓的人,才能做天地之主。八爺他……前日四爺已抽身而退,主子也該替自己打算,何須屈人之下?”
胤禟麵色不動,“我知你真心為我,然為君者最需一分狠絕,我素來懦弱優柔,寧為權臣,不為聖主,得以施展抱負,則平生誌願畢矣。今日之言,出口便忘,往後休提。”胤禟皺眉不欲再說,“去叫她來。”
“是。”佟保告退。遂走至知秋帳外催促道:“展姑娘。”
展念掀簾而出,“何事?”
佟保見她執著發帶,青絲未束,忙低頭道:“姑娘打點齊整,應依禮拜謝九爺,不知何故耽誤。”
展念聽出他催促之意,點頭賠笑道:“抱歉,這就去。”
佟保正欲委婉地提醒何謂“打點齊整”,遲疑間展念卻已掀簾徑自入了,隻得惴惴跟上。帳內胤禟一身赭色常服,斜倚執卷,見了展念,眉頭猛然一皺,“頭發,紮上。”
展念平日散發散慣了,方才一不留神就忘了,盯著手中的發帶看了一會兒,無力地解釋:“知秋有事被叫走了,我不會紮,你又讓佟保來催……”
女子散發大多平添嫵媚,何況展念。胤禟板著臉道:“挽起即可。”
展念隻好在發尾胡亂係結,胤禟趁此端詳,一襲湖藍衫子,袖口幾葉雲紋,月白布履,淺青發帶。衣飾眉眼無不清到極致,竟反而透出豔色,讓人遙想八月平湖秋色,微渡天光雲影,尋常景致,觀者驚心。
“喜歡藍色?”
“是啊。”展念應著,無意對上胤禟雙眼,又是那種不露聲色的恍惚,仿佛透過她看見似曾相識的什麼人,對,九福晉。正暗自不悅,又聽他道:“知秋可教你如何請安?”
展念想了想拍戲所學,委身一福,抬頭瞧胤禟:“這樣?”
“未準起身,不可抬首。”
“哦。”展念聞言,忙垂眸俯首。
“起來。”
展念起身,甚乖覺地添了句:“謝九爺。”
“我且問你,”胤禟斟酌半晌,道:“近日營地戍衛頻遭襲擊,現已查明,乃是反歸順的蒙古人所為,你以為,此事是嚴懲是寬恕?”
展念呆住,“女子,女子不是不得幹政嗎?”
胤禟眼神銳利地盯著她,“命你答。”
所謂人在屋簷下,展念瞪了他片刻,終於服軟謹慎道:“那些蒙古人,隻要安居樂業,好端端怎麼會作惡呢?當然我不是批評皇上,他為了民族和睦已經做了很多了,隻是畢竟政權交替,陣痛是難免的,以暴製暴肯定不行。”
“果然,不是她。”胤禟神色似是釋然,又些許遺憾。
又來了!展念徹底無語,“她?九福晉?九爺,拜托,我要是董鄂家的千金,怎麼會給你為奴為婢的?再說了,之前你說你多少年都沒見她,女大十八變,你不能因為我長得比較像人家小時候,就……”話未說完,一旁佟保早已喝斷她:“大膽奴婢!敢如此放肆!”
展念被這驟然拔高的嗓門嚇了一跳,想了想,覺得自己有必要下跪認罪什麼的,不料胤禟持卷支頤,意態閑閑道:“佟保,出去。”
佟保一臉不可置信,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深深看了展念一眼,轉身去帳外看守。
胤禟麵上極淡一絲笑,“脾氣倒是像。”
還有完沒完?展念雙手合十,“九爺,您饒了奴婢吧。”“怎麼,我說你像董鄂小姐,你倒不高興?”胤禟打斷她,饒有興致地問。
展念忍著怨氣道:“若別人始終把九爺當成另一人的替身看待,九爺可高興?”
胤禟沉吟須臾,仿佛真的在思索展念所言,道:“也罷。過來研墨。”
展念近前,方進帳時便聞得一縷幽微清妙的茶香,此時茶香愈發縈繞馥鬱,不由有些口渴,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套龍泉青瓷茶具,聽胤禟說“倒一杯”忙提壺注水,雙手奉上。
“你的。”胤禟未接,沉默片刻又道:“此乃世上最後燒製的龍泉青瓷,當心些。”
展念感到胤禟頗為體貼,不拘禮但懂禮,看來後世印象不實。隻是瞧他少年老成,一本正經叮囑的話卻又孩子氣,不由撲哧一笑,“你們皇子不該視金錢如糞土嗎?一套茶具還這麼上心?”
“金錢所用得當,便是大有作為。本是俗世中人,何必故作姿態?至於此茶具,”胤禟瞥她一眼,“你不知其價何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