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上去,你地位挺不同。”
知秋端著粗瓷茶壺放於炕幾,邊替展念倒茶邊說:“姐姐新來,不知咱們九爺,都十五了,迄今未近女色。宜妃娘娘和郭貴人著急,各式各樣的都往府裏送,九爺呢,統統給個妾的名分了事。而我,是第九個。”
展念亦熱衷於八卦,接了茶道了謝,發表觀點道:“第一,十五未近女色不是什麼大事,還小嘛。第二,娘娘還是貴人的,操之過急有可能適得其反,使九皇子對女人產生排斥。第三,你不是侍女嗎,怎麼又是妾?”
知秋略為不滿地看了展念一眼,拿起一塊桃花酥咬下半邊,“第一,八爺今年十七,府上小皇孫都有了,十五未近女色還小?第二,此事不怪娘娘與貴人,據說九爺少時對九福晉很是傾慕,排斥之說純屬無稽之談。第三,九爺無心我也無意,隻因我原是貴人的丫頭,送回去豈不拂她的麵,所以留下我幹些雜活。”
展念再次抓住關鍵,“不是不近女色嗎?九福晉什麼來頭?”
“聖上一紙婚約,聘了董鄂府嫡女為九皇子妻,尚未過門。這董鄂氏乃名門望族,慣出美人,先皇的董鄂妃正是出自此府。”
順治與董鄂妃這不愛江山愛美人的傳奇,後世依舊沸沸揚揚,展念忙點頭,“知道,你接著說。”
“而這位大小姐也十分了得,少時太後寵愛,得以居住宮中。有脾氣,更有個性,人人都怕,人人都服,她的事跡三天三夜講不完的。我聽說八爺九爺皆與她交好,她還出言訓過九皇子,誰知九爺因此更加欽佩她,不久兩家訂了婚約,她便出宮回府住了。”知秋喝茶潤了潤嗓子,接著道:“後來,京中盛傳這大小姐長得是紅顏傾城,隻是前幾月忽然染病不起,言語舉止顛倒錯亂。九爺才隨行出塞,便傳來她失蹤的消息,急得滿府上下傾巢而出,連衙門都派了官兵呢。”
展念憶及初見八、九皇子時的情景,看來兩人所談的女子,就是九福晉了。她展念能與一傾城佳人容貌相似,甚好甚好。
八卦講完,知秋獨自唏噓一陣,又很滿足地道:“我寂寞許久,九爺既留了姐姐給我,想必姐姐性子也是極好,能與知秋相親相愛,互訴衷腸。”
展念亦豪爽應道:“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有衷腸自然是跟你說。嗯,此刻我便有一個衷腸。”
“什麼?”知秋湊近。
“今年,是康熙多少年?”
“三十七年。”知秋一想,“咦,算起來九爺還沒滿十五呢,不過今天已經七月二十了,離八月二十七也不遠。”
“這麼小?你們這邊的人,看著倒都是很成熟。”
知秋笑道:“九爺比你年長,姐姐還嫌呢。”
“比,比我年長?”展念確認知秋的神色不是睜著眼說瞎話,跑到妝台前對鏡一瞧,瞬間愣在當場。
還是一張有些孩子氣的臉,雙頰的嬰兒肥尚未完全褪去,雖然顧盼間已有神采,卻少了些勾人的嬌媚。這是……
這是她十年前的麵容。
展念艱難道:“知秋,你多大?”
“十三啊。”
“完了,我才十四歲。”展念頗不能接受,“變醜了。”
“姐姐說笑話呢!”知秋也頗不能接受,“這也算醜,那天下的女兒又有幾個是好看的?若是尋常女子,九爺怎會命你伺候筆墨,嘖嘖……”
展念忽然被點醒,“對啊!說到伺候筆墨,為什麼你和那位佟公公都那副樣子?老實交代!”
知秋俯下身笑言,“九爺他呢,不可一日無書,但凡得閑便是讀書寫字,素來佟保都是守在外頭,如今卻叫了姐姐,想他燈下閑讀,紅袖添香在側,嘖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展念道:“他許是瞧我同他……嗯,一位朋友長得像,想聊以解相思之苦。”
知秋顯然不信地笑:“九爺未曾相思,姐姐這又是信口了。呀!還未曾好生打扮姐姐呢,先把這身換下,咱們不像宮裏非要穿青衣,我有不少好衣裳,姐姐挑一件?”
“有沒有藍色的?”
“有一件湖藍衫裙,我去找來。”知秋答應著,去床邊的梨木衣櫃裏翻取,“妝台的三層竹匣裏有些首飾,姐姐有什麼喜歡的,盡管挑去。”
“古人紮頭發麻煩,解頭發也麻煩。”展念解了頭發,一邊抱怨一邊梳理,聽得帳外有人輕喚:“知秋姐姐。”
知秋拿著湖藍的衫裙,高聲回:“何事?”
“小全子偷拿九爺案頭的青瓷花瓶,現人贓俱獲,請姐姐示下。”
知秋放下衫裙,歎息道:“姐姐你聽,偷東西好歹拿個小件,偷個花瓶?別是另有隱情吧?那我去一趟,姐姐穿戴齊整便去給新主子請個安,拖延不得。”說完便風似的掀簾而出,邊走邊訓方才的小內監,“九爺案頭的花瓶是青花瓷,不是青瓷,入府這麼久,還是一點長進沒有,日後……”
展念待知秋走遠,重又拿起沉香木梳,梳到一半猛然發覺:知秋不在,誰來教她梳這古代的發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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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