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時劉所來了,一起來的還有縣局的局長、政工科長、分管的高局長以及一大群新聞記者。清一色的製服,威武挺拔,旋來的一股風掃蕩了病室裏的鄙夷之氣。待得大家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方以欽佩的眼光向艾曉楠默默致敬。
麵對領導的關懷,艾曉楠沒有哀怨,打心底裏講,發生這事兒以來,他也真沒去後悔過,多年混在警隊,他已然清晰自己腳下的路,不說懸崖絕壁,至少也是一條羊腸小道,什麼蟲鼠蛇狼,總要碰上一些的。隻是流血流汗、缺胳膊斷腿甚至搭上性命的種種可能,他都曾一一設想過,唯獨沒想到會以這種窩囊的方式,把生命鑽一個難以愈合的窟窿眼。
艾曉楠什麼話也講不出來,雖然極力想裝得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輕鬆、自在,但前路的叵測,總在他的一個笑、一句話裏留下細致的伏筆,吹刀見血,心尖兒打顫。
領導讓艾曉楠好好休息,艾曉楠苦笑一下,心想真不知該往哪兒去。還是劉所了解他的心思,他讓艾曉楠該幹嗎就去幹嗎。劉所拍著艾曉楠的肩膀開玩笑說,往最壞處想,你至多也是個攜帶者嘛,潛伏期都有十多年呢!艾曉楠趁勢也打了個哈哈,笑聲像碰落的樹枝上的積雪,沙沙有聲,夾著一股清冷之氣。艾曉楠把嘴張開,使勁扯了扯,他覺得臉皮不夠用,繃得緊緊的。
對於記者的采訪,艾曉楠心有隱隱的抵觸。一來他不想讓記者鬧得滿城風雨,路人皆知,鑽到他家人的耳朵裏去了;二來他也不想被記者寫得那樣牛高馬大,光彩照人,好像他渾身就灌滿了英雄的血脈,隻等開關一開便噴湧而出,落地成像。因此,他再三跟記者講,他無非是被刀子劃破了一下,不算啥,這叫職業暴露,是工作中常會遇到的。艾曉楠把他剛從網上看來的知識現學現賣。末了,他一再叮囑記者,千萬用化名啊,千萬別讓他家人知道了。
當老婆的電話追過來時,艾曉楠心裏像一桶水哐地全潑了出來,濕漉漉的無路可退。其實從出事的頭天晚上開始,艾曉楠就無數次把老婆的電話號碼撥在手機上,但每次都像捏著炭火籽一樣摁不下去。他穩了穩神,舔濕了嘴唇,才接通電話。老婆在那頭問他昨晚怎麼沒回家,艾曉楠說抓了幾個毒鬼子,忙了一宿。還說這幾天都會很忙,讓她別擔心。老婆還想要說什麼,艾曉楠趕緊說,有事兒,忙,便匆匆掛了電話。還好,老婆早已習慣了他這種八竿子打不到人的警察生活,很少打破沙鍋問到底,也就讓他像魚一樣躲深水裏去了。
第四天上,艾曉楠準備回家一趟,糖糖在電話裏把爸爸兩個字都喊化了,老婆那邊他像刷小廣告一樣不知刷了多少個謊言。同事們都讓他回去實話實說,可這份兒上,老婆胎鬧動靜大得很,還伴有妊娠高血壓,這話要說出口,她血壓還不像股市一樣瘋狂震蕩啊。艾曉楠是打死也不敢說。
但不說,他也交不了差,糖糖要往他身上爬,小嘴兒像牛皮糖似的粘在艾曉楠的臉上。艾曉楠左躲右避不肯就範,糖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哄也不是,罵也不是。想給老婆做頓可口飯菜吧,看著手上的傷口,艾曉楠竟然不敢下手。做好了也不敢上桌,他搪塞說嘴裏長了潰瘍,吃不了油辣的,自己另煮了一鍋粥,草草喝了一碗。老婆才吃過東西,反應就上來了,跑到衛生間裏哇哇吐,艾曉楠想幫她拍一拍背,舉起的手卻遲遲落不下去。看著老婆灰青的臉色,艾曉楠心裏像刻刀似的劃,劃得情緒像清明掃墓的掛山錢一樣飄零。
老婆不明白艾曉楠心裏壓著的磨盤,以為是他見到她娘兒倆不高興,更加的氣鬱起來,跑到房間裏,砰的一聲把門關了,怎麼叫也不開。艾曉楠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裏完全成了局外人,什麼都插不上手,使不上勁,幾乎要崩潰,陷在沙發裏盯著傷口發呆。隻有糖糖不懂世事,仍然快樂得像隻小鳥啾啾地叫。爬累了,便撲到艾曉楠懷裏小豬一般拱了幾拱,很快睡著了。望著兒子滑膩的小臉,換在平時,艾曉楠早湊上去親個沒完沒了,可今天,他呆呆地抱著兒子,連呼出去的氣也不敢哈到他臉上。
最讓他糾結的還莫過於這漫漫長夜,就算夫妻倆日裏吵得天翻地覆,到晚上也是床頭吵床尾和的,從來沒有分開睡過。可現在,艾曉楠傻了眼,若老婆興致來了,要親幾口溫存一下,他還不得嚇破苦膽,落荒而逃啊。隻怕那時引起的誤會更深。艾曉楠也顧不上老婆怎麼想了,在書房裏獨自一人輾轉反側,挨到天亮,就偷偷溜回所裏去了。
三
化名了的艾曉楠沒有成為名人,但艾曉楠所在的派出所成了名所。艾曉楠和陳楓去轄區的賓館檢查實名登記情況,賓館的老板直接就搭上了,說你們所裏有個民警染上了艾滋,可千萬別往我這裏來,這病可傳染著了,別影響咱生意啊。艾曉楠明知這是店主拿他們當眼中釘,橫挑鼻子豎挑眼,但他剛要邁進門的腳還是被抽了筋,站立不穩,蹭在那裏麵紅麵白。陳楓剜了老板兩眼,找了個岔子把老板狠狠訓了一頓,末了再恨恨加了一句,媽的,老子就是艾滋,老子以後要天天來!但艾曉楠心裏不覺絲毫解氣,倒像揉了一把鹽,生生地痛,痛得人都矮了一截。
社區民警老夏要去人家家裏調解糾紛,艾曉楠也趕緊毛遂自薦了。可人還隻到人家屋門口,房間裏就下了逐客令了,屋裏那個一喝酒就揮拳打老婆的男人在門口趾高氣揚地說,你們所裏哪個有艾滋,我這門可不能讓他進。老夏趕緊圓場,說我們所裏誰也沒艾滋,再說艾滋也不是這樣傳染。話還沒完,那男人就丟了一句,別拿我當傻子,你們不說出來,那誰也不要進我的屋。艾曉楠抽身就往後走,他臉上的血像春天的花骨朵一樣,立馬就要綻出來。艾曉楠走到一條沒人的巷子裏,往牆上狠狠砸了一拳,疼痛瞬間散開,紮遍全身。在痛的觸角裏,艾曉楠似乎找到了一種暢快,他接連又捶了幾拳,讓痛的快感像啤酒泡沫一樣從身體裏沽出來。
訊問室裏陳楓和小笛正在訊問一個尋釁滋事的小黑皮。艾曉楠走進去的時候,小黑皮硬著頸子,打了雞血一樣趾高氣揚,不可一世。艾曉楠看不下去,知道這類混混都是年少不更事,拿爹媽給的皮囊不愛惜,隨便哪個大哥一聲喊,就敢抽刀砍人,被抓了捕了,還死不知悔改。艾曉楠對付這些小混混很有一套,知道如何殺他們的威風。他剛要上去響鼓重錘地敲打敲打,誰知小黑皮衝他唬了一句,別過來,你們派出所要保證我的人身健康,有艾滋病的站開一些。這句話像一把尖刀,一下把艾曉楠心窩子紮了個對穿。艾曉楠隻覺得耳膜像兩扇鼓脹的風帆,把他的腦袋擠得啥也沒剩了。他什麼都沒想,揮起一腳,砰的一下,小黑皮已經滾到牆角哎喲哎喲地直哼哼去了。艾曉楠收回練到跆拳道黑帶二段的腿,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剩下陳楓他們目瞪口呆。
一腳解了心頭恨的艾曉楠事後卻再也輕鬆不起來。小黑皮家社會關係比較複雜,再加上他犯事不大,隻給了個治安拘留。小黑皮便揪著這件事死活不放,在網上大放厥詞,說派出所民警一腳把人踢得青紅紫綠,內髒受損,又到縣公安局信訪、縣紀檢告狀,要求從嚴處理艾曉楠,鬧得是雞飛狗跳。
縣局把事件前因後果查了個徹底,知道艾曉楠也是一時情緒失控,依他的處境,都表示可以理解,也想為艾曉楠鳴冤叫屈。但在洶湧的網上輿情麵前,在社會風氣乖舛無常的現狀下,事關公安民警的輿論都是一邊倒,何況艾曉楠還真就踢了他一腳。因此,縣局縱有心庇護艾曉楠,也得迂回曲折,暗度陳倉。於是,通過跟小黑皮家人反複溝通,小黑皮家人表示隻要艾曉楠肯賠禮道歉,便可以息事寧人,再不去網上煽風點火、危言聳聽了。
但這種情況下要艾曉楠去道歉,不亞於讓他把腦袋割下來任人踩踏。因此,不管縣局的紀檢室主任、派出所劉所等人怎麼勸和,艾曉楠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事兒就這樣僵住了。劉所急得貓彈狗跳,指著艾曉楠氣急敗壞地說,你你你,真是強得咬狗屌,說句低聲下氣的話怎麼了,不就是舌頭打個滾嘛!這事兒也就這樣過去了,你看你要多清靜有多清靜,何苦抓個虱子到身上爬。紀檢室的張主任也來了,跟他講,縣局也確實考慮情況特殊,才沒有深究,要不然,按照紀律處分條例,關個禁閉記個過什麼的,並不為過,縣局也是希望保護民警,愛惜民警。因此,要艾曉楠從大局出發,從自身前途出發,忍一口氣,把這事兒了了,別再在網上丟人現眼,讓人嚼舌頭。
艾曉楠還是不肯低頭,心想,嚼就嚼吧,大不了關個禁閉,媽的,正好不要去見人!但劉所卻出了一陰招兒,他對艾曉楠講,你要不去,那我就去請你老婆做你工作,跟她說你被刀子劃的事,把所有的事情一個不漏地講出來。艾曉楠聽得這話氣得脖子一伸一伸,但也奈何不得。他在心裏把劉所腦袋擰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圓圈,明裏卻隻能乖乖就範。
道完歉的那個下午,艾曉楠像被抽了三百大鞭一樣,從裏到外火辣辣地痛。服藥多日,反胃、嘔吐,手腳脫皮,嘴唇紅腫,血湧頭頂,種種藥物反應已強勢來襲。嘴裏的潰瘍,臉上的疹子,更是助紂為虐。艾曉楠想,要是真有艾滋,這樣難受還不如一死了之,早死早超生。可就算距第一次檢測都還有幾天,這屠刀還高懸在那裏,遲遲落不下來。艾曉楠鬱悶得想死,心裏築了一道攔河大壩,滔滔的浪都拍在心門上,拚了命地要撞出一個豁口來。他開著車,在鄉間齊整的小路上一路狂奔,也不知過了多久,當艾曉楠終於歇下來,卻發現已將車開到了父親的墓地。
艾曉楠的父親二十年前就已經葬在這片鬱鬱蔥蔥的高崗之上,那時艾曉楠才不過十四歲。艾曉楠的父親也是一個警察,一個在派出所兢兢業業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警察,在一次外出執行抓捕任務時,車子翻到了幾十丈的懸崖之下,當場身亡。從此以後,艾曉楠的父親就獨守在這個山頭,向東方凝望著艾曉楠母子,看著艾曉楠長成英氣逼人的青年,看著他穿上筆挺的警服,跨入警校的大門,也看著他學校畢業,回到他原來工作的地方,漸漸根深葉茂,枝碩花繁。
對於艾曉楠來說,關於父親的回憶,像一幅年久的水墨,已漸漸蒙塵,漸漸稀薄,畢竟已有二十年的滄桑,年少的痛,也已經長痂生繭。雖然父親英年早逝,從此退出艾曉楠的青春地盤,但割不斷的血脈,在艾曉楠身上流淌著父輩剛勁不阿的血液。今天,他鬼使神差地來到了父親的墓地,是心裏苦悶無處傾倒?還是父親在召喚?艾曉楠相信冥冥之中,他們父子之間肯定存在血脈的感應。
這段日子以來,艾曉楠已接近崩潰邊緣,他努力想讓自己眾神歸位,五髒著體,坐看雲起,臥聽鬆風,淡然麵對所謂的艾滋,但艾曉楠真沒有做到。他這塊兒粗製老瓷器,居然也有顆嫩豆腐的心,磕出的裂縫,無法還原了,這超過了他的多年培養起來的心理承受與修複能力。艾曉楠想,一定是父親感受到他的憂愁苦悶了,才把他帶到了這裏。
父親當年是因公犧牲,墓地當時是好好修葺了的,但多年風雨,墳頭的水泥板已經開裂,從裏麵鑽出很多荊條雜草,倒伏在墳地周圍,平添了幾分零亂與荒涼。秋風漸起,吹動滿山的樹葉颯颯作響,像當年父親晚歸時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衣服摩擦聲,艾曉楠覺得父親一定站在這山林的某棵樹後麵,默默地看著他,一定會悄悄走出來,站立在他身邊,陪他沉默不語。但環顧四周,滿眼卻隻有密密匝匝的鬆樹、杉木、矮油茶、灌木叢,偶爾林深處響起一聲鳥鳴或飛鳥振翅聲,打破山野的寧靜,彈撥出大大小小的綠色的漣漪來。艾曉楠突然覺得自己像被人遺棄了,像野渡口一隻荒蕪的船,生滿綠苔,落滿鳥糞。委屈多時的淚水,終於噴湧而下。艾曉楠此時全然忘了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句眾人皆知的話,他跪倒在父親的墳頭,不禁放聲痛哭,一時黃河開凍,冰淩激越,一瀉千裏。也不知過了多久,艾曉楠漸漸覺得心裏雪化冰融,流泉清澈,洗滌了他積鬱的憂慮、焦灼、委屈。艾曉楠待風吹幹臉上的淚跡,默默點了兩支煙,在墳頭放一根,自己抽一根,冥冥輕煙中,艾曉楠似乎看到了父親的臉,慈祥、柔和、嘉許、期待……每一個眼神,都足以撫平他心底的阡陌,填成一段康莊大道。回去的路上,艾曉楠再沒有飆車,他看著兩邊村舍裏冒出來的縷縷炊煙,像他的心緒一樣被風吹散了。
四
艾曉楠回家仍像蜻蜓點水似的,能少則少,能躲則躲。回去了也是木木呆呆,魂不守舍。在妻子眼裏,他眼神遊離,神色慌張,舉止異常,簡直就是個星外來客。可憐艾曉楠有苦說不出,被妻子數落來數落去,他嘴裏麵都憋得要起泡了,卻露不得半點兒餡,大多時間隻好躲在書房裏,這更惹得妻子疑神疑鬼。有次艾曉楠晚上上廁所,卻發現本來已睡下的妻子溜到客廳裏,翻看他的手機。妻子開始抱怨他嫌棄她了,問他是不是在外麵有了喜歡的人,說他原來不是這樣子的,回得再晚,也不會一個人睡書房。她說你看你有多久沒親過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懷孕了,難看了,不想要我了。艾曉楠就怕這幾句,這把他腦腦髓髓都攪亂了,把腸腸肚肚糾結到一塊兒去了。但他嘴皮子講破了,賭咒發誓他老婆也不信,他恨不得腦袋往牆上撞。但誰會信呢?妻子有孕在身,情緒不穩定,本應該好好嗬護的,但他不僅沒有表示,有時老婆往他身上蹭,他還渾身發緊,借故躲開,搞得一驚一乍。這不是出軌的節奏是啥?艾曉楠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有時他想,要不幹脆把實情告訴她吧,但看到她那抱病西施的樣子,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還是拖拖再說吧,等第一次檢測結果出來,要是沒感染,再說也不遲。於是,艾曉機待家的時間更少了,借口工作忙,逃之夭夭。
忙也是真忙。隔天艾曉楠又接手了一個新任務,縣城西邊的河堤上,由於地處僻靜,近來連續發生多起飛車搶奪案,還傷了人。從作案手段來看,應該是一個團夥所為。大白天裏歹徒出沒,公然行凶,一時間街頭巷尾喧囂得雲起霧罩,人心徨惶。所裏破案的壓力山大,但苦於沒有線索,一直無法突破。劉所便安排艾曉楠和一名女警,扮成情侶,進行化裝偵查。兩人連續幾天一到黃昏,便開始在堤上裝模作樣地壓馬路。這一刻,夕陽西下,照得河水金紅,處處顯現出國泰民安的祥和。再加上警隊的女警都是漢子,吆五喝六,各路東西南北侃個不停,艾曉楠感覺稍稍放鬆,話多了幾句,臉上也呈現出鮮有的清朗之色,像茅屋簷下貼出一副大紅對聯來。
但這對聯沒光鮮兩天,便又招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打風吹。那天,艾曉楠正和搭檔不緊不慢地走著,老婆電話來了,隔著電波,艾曉楠也感覺到了一股熊熊撲麵的火氣。老婆問他在哪裏,艾曉楠猶豫了一下說在外麵執行任務。正待再辯解幾句,那頭電話已啪地斷線了。艾曉楠心裏咯噔一下,正想著要如何繼續把這謊圓下去時,旁邊馬路上冷不丁飛出一個人影,待艾曉楠看清楚是自己老婆時,臉上已挨了響亮的一記耳光。他眼前頓時飛出無數金蛾子。艾曉楠本能地想一拳揮過去,但到了半途被他生生拽回了。他老婆指著他,慟聲道,艾曉楠,你喜歡別的女人,要和別人在一起,你就明白說出來,我還敬你敢愛敢恨,決不會死乞白賴地糾纏你。可你這樣算什麼啊,我懷著孩子替你當牛做馬,你拖著女人在外麵花好月圓,你艾曉楠良心被狗吃了吧,我當初瞎了眼了!
艾曉楠的老婆是個公司的財務主管,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魄力有魄力,說出來的話像針紮一樣,性子更是鋼板一塊兒,耿直硬氣,艾曉楠平素就畏她三分。隻是近來有孕以後,她身子骨才顯弱了一些。
但令艾曉楠沒想到的是她居然會鬧到來盯他的梢,還當眾拂他的麵子。艾曉楠看到旁邊的搭檔像個悶葫蘆一樣做不得聲,心裏那憋屈啊,潮一樣湧上來。他吼道,夠了!丟人丟到這裏來了!我怎麼說你才相信啊,我是在辦案,你別胡攪蠻纏好不好。
艾曉楠老婆恨他死不認賬,見了棺材還不掉淚,丟了一句“離婚”背過身就跑。艾曉楠知道老婆的脾氣,這時追上去,隻怕是火上澆油,要騰起衝天烈焰。他急得在後麵一蹦三尺高,嘴裏喊道,別跑別跑!但話還沒完,她老婆一個踉蹌就栽到了地上。艾曉楠這才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一把抱起他老婆,但已經遲了,老婆蜷成一團,捂著肚子,一聲聲喊痛。艾曉楠徹底慌了神兒,腿杆子直打跪,竟一時手足無措。還是搭檔靈泛,趕緊開了車拉了他倆往醫院跑。
但孩子還是沒保住,到第三天頭上流掉了。這幾天裏,劉所和陳楓他們天天來醫院看望嫂子,早把化裝偵查的事講清楚了,其他一點兒也沒漏。艾曉楠再三交代他們,可不能把他的事兒透半點兒口風。艾曉楠妻子怨怨艾艾的,想起來眼淚就梭子一樣滑出來了,心裏芳菲落盡,淒苦不已。
艾曉楠強裝鎮定,不斷安撫妻子,說跟這孩子沒緣,少養一個負擔輕些,日子過得暢快多了。其實,隻要背過人去,他心裏就空落落的,像個破蜘蛛網在風裏蕩。艾曉楠知道經過了這次,他們也就徹底斷了要二胎的念想了。想到自己一個艾滋疑似感染牽出這麼多事來,艾曉楠真的覺得命運跟他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活生生把他擠對成一隻風箱裏的老鼠。不過妻子住院期間,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煩,不用擔心要跟妻子親熱,隻要幫著嶽父嶽母用心伺奉就行了,他心裏倒是輕鬆幾分。
但艾曉楠的母親不高興了,她來看過幾次之後,特地把艾曉楠單獨叫到家裏,問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媳婦跟她告狀了,講艾曉楠就是不想親近她。這年紀輕輕的,小夫妻不打得火熱,這其中定有隱情啊!艾曉楠半是羞愧半是無奈,他叫母親別管他們小兩口的事,又反複說對得住老婆。但母親就是不相信,對艾曉楠說,媳婦對你怎樣,我心裏清楚得很,也就你艾曉楠爸爸墳頭冒青煙兒,才讓人家看上你,人家賺的錢有你三倍,帶著個兒子忙裏忙外,對我也是百依百順,這樣的好媳婦打燈籠也找不到。老媽還稱讚了很多媳婦的優點,又數落了艾曉楠很多缺點。老媽這一生氣,艾曉楠就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了。果然,老媽說著說著,就讓艾曉楠跪到他爸的遺像前,好好反思。從小到大,艾曉楠一犯了錯,他老媽就用這一招兒,所以艾曉楠從小到大,都盡量少犯錯,跪在父親的遺像前,看著老媽恨鐵不成鋼的傷心樣子,艾曉楠就覺得自己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混蛋。今天,艾曉楠依舊順從地跪了下去,但他盯著父親的雙眼,心裏很坦然,想跟父親再嘮嘮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