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也別十五,我也別十,就按十二算,這一次量比較大,降一點兒你也少賺不了。”錢子寅適時拋出誘餌。
“這次有多少?”果然,阿燦一臉興奮地湊過來問道。
“兩個億!”錢子寅低聲說。
“兩個億!”阿燦嚇了一跳。
“怎麼樣,多長時間能搞出來?”
阿燦想了想說:“現在澳門三十三家賭場,我們有二十個人,每個賭場一人一天最多帶出十萬塊,否則一定會被他們盯上,這樣算下來,一天就是六千萬。照理說,三天左右應該可以,但現在澳門政府對洗黑錢的事情管得很嚴,肯定不能天天做……所以,我想至少要一個星期一次才安全。”
“不行,三天,我最多給你三天。”錢子寅立刻搖頭,“要是照你說的,就需要三個星期,二十一天,再加上周轉的時間就是一個月。我等不了那麼長時間。”
錢子寅說的是實話,他確實等不了那麼長時間。從林峰第一次與自己接觸到現在,轉眼半個多月過去了,如果澳門這邊要一個月,勢必耽誤之後的移民辦理。三個月後就是下一次利息償付的時間,公司賬上的錢連給員工發工資都不夠,又如何去償付這天文數字的利息?那幫集資戶一旦再鬧起來,恐怕誰都壓不住。到那個時候,如果他還留在國內的話,恐怕就真的走不了了。
對錢子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時間。
阿燦很為難:“可三天時間也太短了吧?這麼大的現金流,賭場一定會發現的,到時候您走了,我們怎麼辦?”
錢子寅狠了狠心,死死盯著阿燦的眼睛:“百分之十五,兩個億你能拿走三千萬,怎麼樣?”
這個價碼終於打動了阿燦,他的眼睛轉了幾圈,最終點了點頭:“那就按錢老板您的意思辦,反正我們幹完這一票,怎麼都要回大陸避避風頭。”
“痛快,這才是爺們兒該說的話。”錢子寅露出笑容,“我這就去錢莊問一下轉賬的事,稍後和你聯係。”說罷,錢子寅掏出幾張鈔票扔在桌上,起身快步離開餐館。
阿燦一直目送著錢子寅離開,才收回目光,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喂……我們見麵了,他應該還不知道……具體不清楚,不過到時候如果他要讓我們幫忙的話,嗬嗬……”說著,阿燦將桌上的鈔票拿起來,抽出一張遞給服務員,其他的則一股腦揣進自己懷裏。
四
作為賭城,澳門的地下錢莊星羅棋布,分散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雖然外表上形態各異,有的是看起來很正規的財務公司,有的則是便利店、發廊等,但無論是哪種,隻要有需求的客戶進去,都可以提供相似的服務,不同的隻是金額的多少。因為曾經來過一次,錢子寅輕車熟路,很快來到一家便利店門口,左右看了一眼,信步走進店內。
“老板,刷卡提現!”錢子寅一邊說,一邊從錢包裏拿出剛辦好的銀行卡遞給對方。
對方疑惑地看了錢子寅一眼,擺了擺手:“辦不了!”
“為什麼?”錢子寅有些吃驚,回頭看了看店門外,沒發現什麼異常。
“內地管得嚴,不讓做咯!”說著,老板拿出移動POS機給錢子寅看。果然,POS機的液晶屏幕上顯示著“停用”兩個字。
“怎麼會,以前不是可以的嗎?”
“以前是以前啦,現在不可以咯,大陸那邊管得嚴,說什麼我們洗錢,不懂。”提起這事,老板的情緒也不好——財路斷了嘛。
“那這裏誰還做這行?”錢子寅連忙追問。
“誰都不可以做啦,內地和這邊聯手,誰刷的量大,就會來找麻煩的,不做了,不做了……”老板一邊歎著氣,一邊去櫃台忙活自己的事去了,留下錢子寅一個人愣在當地。
一直認為不算問題的問題,此刻卻出了大問題。這是錢子寅沒想到的。返回酒店,通過網絡,他很快查到了這方麵的資訊。原來,就在年初,澳門警方對利用銀聯卡終端非法套現的行為進行了集中整治。之前,一些不法商戶在內地通過第三方支付渠道購入了用於銀聯線下支付的終端POS機,然後以郵寄或其他方式偷運到澳門。在澳門用內地的銀聯終端刷卡,可繞開銀聯基於外彙管製的跨境支付限額,從表麵上看隻是一筆數額較大的國內消費,實際上是經由第三方支付平台為需要賭資的客人提供資金。針對這樣的情況,澳門警方與內地的十七家銀行合作,對大額銀行卡的支付進行監管,並且實時交換信息,任何在澳門刷取大額現金的銀聯卡都會被鎖定。
錢子寅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一直以來,國家對貨幣流通實行著嚴格的金融監管,根據規定,錢子寅最多隻能帶兩萬元現金來澳門,如果將所有的錢都通過這種方式帶到澳門,他恐怕要不眠不休地帶上三十年。現在,國家將銀行卡的漏洞堵上了,也就意味著最後一條資金通道被堵住,接下來要如何做,錢子寅真的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就在錢子寅為眼前的事情煩惱時,電話鈴忽然響起。屏幕上,孫雪婷的“美顏”隨著悅耳的鈴聲不斷跳躍。
“子寅,出事了!”孫雪婷的聲音裏透著焦急和無助,對他的稱呼也從一貫的“錢總”變成了“子寅”。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錢子寅不耐煩地問道。
“公安局把徐家斌抓了!”
“不是剛放出來嗎?怎麼又抓了?”錢子寅有點兒詫異,一分公司最近並沒有什麼大動作呀?
“還不是因為之前晚會的事。晚會後,主任級別的業務人員就告訴我,資金募集得已經差不多了,但不知道是誰把風聲透露出去,結果引來很多人到一分公司參股。我本來是讓徐家斌不要受理的,誰知道,他私自受理了一百多筆,募集了三百多萬元的資金……”
“小兔崽子!誰讓他這麼幹的?”錢子寅忍不住咆哮道,“這個時候募集資金,等於往林峰手裏送證據,這麼愚蠢的事情,也隻有徐家斌這種沒腦子的笨蛋才會做出來!”
“他將三百萬劃轉到總公司賬上後,我以為他已經停手了,誰知道……”
現在發火也沒用了,錢子寅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公安局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公司的現金流他們怎麼會掌握得這麼迅速?”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聽當晚一起吃飯的鄭行長說,和林峰一起的那個女的,是人民銀行魯北分行什麼部的主任,或許……”
孫雪婷的話沒說完,錢子寅已經明白了。“通知保安部,讓他們‘照顧’一下那個唐欣恬!”
掛斷電話,錢子寅皺緊眉頭看向窗外。事情總是在你沒想到的地方出錯。自從被公安局盯上,每一次出現狀況都在意料之外。焦慮的同時,錢子寅也感到異常疲憊,此刻,他有種迫不及待想要離開的衝動,可每次想到那筆巨款,就越發地不甘心。
錢對自己到底有多重要,錢子寅不清楚,他隻知道,自打有記憶以來,他的生活就一直伴隨著貧困和饑餓。那種讓人無法忍受卻偏又必須去忍受的困頓就仿佛纏繞在每一塊骨骼上的繩索,你需要透支所有的精力和智力與它們對抗,無法回避,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鍾都要去麵對。
他至今記得,當初決定到底是誰該去讀書,誰應該留下來成為家裏的勞力時,自己與弟弟之間那種看似謙讓、實則對抗的競爭。最終,麵對母親含淚的目光,錢子寅無可奈何地敗退下來。那種壓抑和不甘,這麼多年一直刻在骨子裏,每每回憶起來都仿佛火焰舔舐一樣,讓他錐心刺骨地痛。錢子寅也曾想過,如果當初他堅持下去,而不是將機會讓給弟弟,或許,他的人生會完全不同,他會考上大學,會進入一個大公司當白領,或者出國留學,成為令人豔羨的海外學子。可惜,生活不是“如果”,機會從眼前閃過的刹那沒有果斷地伸手抓住它,那麼,你就再也不可能抓住它了。錢子寅經常提醒自己,沒時間也沒必要回頭,你所要做的,就是一直向前看。
想到這裏,他拿起手機:“喂,阿燦嗎?有件事想找你談談,現在有時間嗎?”
第九章一
“濟源公司成立於2008年,是一家以經營食用油和保健品為主的私營企業,法人代表錢子寅。濟源公司在魯北共設立了至少三百個分部和介紹點,分屬四個營業部,每個營業部設會計、出納各一名,由一分公司統一管理。他們以超額回報的方式募集資金,用後來投資者的投入支付高額利息,是典型的龐氏騙局的翻版。濟源公司的集資周期是半個月,還款周期則為三個月。每份‘產品’定價一百八十四元,投資者投入資金後,即可以三個月為周期,每期獲得至少13.2元的收益,投資年收益為33.276%。目前階段,每份‘產品’收益已經增加到16.3元。投資者介紹他人參與集資,每份可獲0.6元收益;如果能介紹三千份,並保持每期4%以上的增長,就可以成為營業部經理。營業部經理每月有一千三百元至一千五百元的固定收入,超出4%的部分每份可再提0.3元……”
公安局大會議室內,林峰站在投影儀前,向與會眾人介紹濟源公司的背景資料。與往日不同的是,這次會議除了局裏參與調查的人員之外,還多了幾位“局外人”。隻有這幾位“局外人”點頭,隨後對濟源公司的行動才能真正進入實質性階段,而能否讓他們點頭,就看林峰目前所舉證的資料是否能證明濟源公司確實在進行違法犯罪活動了。
“……根據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以及犯罪嫌疑人徐家斌的交代,濟源公司早在兩年以前就悄悄地進行非法集資,以八至十分的月利非法吸納存款,並計入複息。濟源公司目前的銀行往來賬目顯示,他們吸納的非法集資已高達六個億。我建議,立刻對濟源公司采取行動,同時申請批捕以錢子寅為首的濟源公司主要領導。”說到這裏,林峰看向幾位“局外人”——包括市委書記在內的幾位市委常委。
“濟源公司是我們市的納稅大戶,對他們貿然動手會不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一位市委常委提出疑問。
“納稅大戶是不假,但如果公安局的查證屬實,也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放任他們胡來。”書記微微搖頭,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的市長,“我最擔心的不是稅收,少了他們濟源公司,難道我們魯北就吃不上飯了?我擔心的是,目前查出來的非法集資額高達六個億,這是什麼概念?人均五萬塊錢的話,涉及的人數就是一萬兩千人,這一萬兩千人背後就是一萬兩千個家庭,如何讓他們平穩過渡,才是最大的問題。”
林峰一愣。說實話,自打接手這起案子,他的目標就是抓住錢子寅,將對方騙走的錢追繳回來,書記說的這個問題他還真的沒考慮過。
書記扭頭對劉局長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如何防止破案後可能出現的被動局麵,我們目前還不知道最後案值有多大,但至少不會少於六個億。我們要考慮的問題是,如果群眾不理解怎麼辦?在某些人的煽動下鬧事怎麼辦?”
劉局長慎重地說:“書記您放心,調查伊始,我們的目標就是全力挽回群眾的損失,盡量不造成大的社會波動。”
“這樣最好,”書記微微頷首,“有什麼困難直接向市政府提。案件有任何進展,第一時間向市委彙報。”
快要散會的時候,會議室外忽然響起敲門聲,隨後,陳景軍未經允許就匆匆走進來,湊到林峰身邊低聲說:“頭兒,唐姐出事了!”
二
錢子寅到達見麵地點的時候,阿燦已經等在那裏。
“錢總,怎麼這麼急?錢都準備好了?”
錢子寅不答反問:“你為什麼不通知我?”
“通知什麼?”阿燦一臉狐疑。
“澳門查銀行卡查得這麼厲害,你會不知道?”提起這事,錢子寅就壓不住火。
“查銀行卡了?有這回事?我也是剛從大陸避風頭回來,我怎麼知道?”
錢子寅沒工夫分辨阿燦臉上的驚訝是不是裝出來的,他現在真是走投無路了。“不管你知不知道,現在這個事做不成了,所有POS機都不能刷卡提現了,否則的話,澳門警方馬上會來找麻煩。”
“沒想到竟然會這樣……”阿燦也跟著歎氣,“不過,這兩年大陸對現金的控製確實是越來越嚴了。”
“還有沒有什麼其他辦法?”錢子寅死死盯著阿燦。
“現在這個情況,就算我們找人回大陸一筆筆帶過來,也要不少時間的……”阿燦仿佛是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沒有銀行卡之前,那些老前輩們是怎麼做的……”說著,有意無意地瞟了錢子寅一眼。
錢子寅若有所思。阿燦的話提醒了他,在沒有銀行卡之前,大量的現金是怎樣運到澳門的呢?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無法消弭。錢子寅隨手打開一份路邊免費發放的澳門地圖,地圖上,珠海到澳門的距離隻有短短的幾厘米。對於錢子寅來說,這幾厘米就是他需要跨越的天塹。
“阿燦,你有相熟的貨車司機沒有?我們從拱北口岸用貨車把現金運過來怎麼樣?”錢子寅把地圖平鋪在桌麵上,手指點在拱北的位置。
阿燦馬上明白了錢子寅的用意:“相熟的司機我倒是認識兩個,隻是,這有點兒太冒險了吧,萬一口岸有人查怎麼辦?而且,我覺得,與其用車,倒不如用船。澳門和珠海之間,快艇隻要十幾分鍾,隨便找一處沒人的海灘就可以搞定。”
“你能找到船嗎,要可靠的!”錢子寅語氣急促,仿佛又抓到了救命稻草。
阿燦拍著胸脯保證:“當然有,早年都是幹水貨的,隻要您能把東西運到,他們那邊沒問題!”
“好,就這麼定了。我現在立刻回魯北,等運到珠海,我會通知你的。你聯絡好船,記住,一定要隨叫隨到!”
三
雖然計劃定了,但人員的甄選卻是個問題,載著幾個億現金的貨車該讓誰來開?說實話,錢子寅誰都信不過。思來想去,他最終決定由自己和孫雪婷輪流開車將錢運到珠海。前往機場的路上,錢子寅又梳理了一些細節問題,就在他準備登機的時候,電話響了,竟然是弟弟的號碼。
幾個月沒和他聯係的弟弟為什麼會給他來電話?錢子寅疑惑地按下接聽鍵,二亭子低沉的聲音立刻從電話那邊傳來:“哥,我是子亭,媽的生日要到了……”
錢子寅猛然想起,再過幾天就是母親的七十歲生日,之前他本打算要給媽媽好好慶祝一番,可是現在看來,這隻能是個奢望了。
“我在澳門呢,很快就回去,這事等我回去再商量吧。”錢子寅敷衍。
“嗯,那你回來給我打電話。”
就在弟弟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錢子寅忽然有種想要和弟弟說說話的願望,他猶豫著問道:“哦……二亭子,你那邊怎麼樣?”
“還行!”弟弟有些意外。一直以來,哥哥表現出的都是強勢的外在,語氣也大多是硬邦邦的,像這樣的問候很少見。
“注意點兒身體,我不在家的時候,多看看咱媽。你也知道,咱媽不喜歡往外跑,就想待在老院兒,你常去看看她的話,她就不覺得孤單了。”錢子寅有一句沒一句地叮囑。
“行,你什麼時候回來,要我派人接你去嗎?”
“不用,我公司有人接。”
掛斷電話,錢子寅抬頭看看機場大廳裏的電子屏幕,覺得視線有點兒模糊。突然的傷感讓他心裏萌生出隱約的悔意,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希望時光倒流。但馬上,他又想起了內心裏時常對自己的告誡:沒有時間,不要回頭,你所要做的,就是一直向前看。
但進入安檢口之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摩肩接踵的機場大廳,以及大廳的落地玻璃窗外,澳門湛藍的天空下隱約可見的高樓大廈。他忽然發現,就像自己的心情一樣,這個城市的繁華中似乎也透著一絲落寞。
四
陳景軍告訴林峰,唐欣恬昨晚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人從背後用磚頭襲擊,醫生的診斷是輕微腦震蕩合並外傷,不算太嚴重,沒生命危險。
林峰趕到醫院的時候,唐欣恬已經睡了。看著她頭上纏著的白色繃帶以及略顯蒼白的臉色,林峰歎了口氣坐到床邊。
感覺身邊有人,唐欣恬緩緩睜開眼睛。“你怎麼來了?”說著,就掙紮著想坐起來。
“我必須得來啊。”林峰輕輕按住她的肩膀,嗔怪道,“都受傷了,你就別坐起來了,這個時候還講什麼客套?”
唐欣恬赧然一笑,躺了下來。“怎麼樣,案子有進展了嗎?”
“嗯,就等批捕了,不過因為涉及的範圍太廣,恐怕要費些周折……”林峰突然意識到,這個時候不應該再讓唐欣恬為案子的事擔憂,馬上安慰她,“不過,我們的努力不會白費,捋順了濟源公司的資金流向,其實就等於抓住了錢子寅的尾巴。”
陳景軍在病房門口探頭探腦,林峰示意他稍等。轉頭剛要對唐欣恬說什麼,唐欣恬連忙擺手:“你先忙去吧,別擔心,我家人會過來照顧我的。”
剛走出病房,陳景軍湊上來低聲說:“頭兒,劉局那邊批了,馬上行動!”
看著她頭上纏著的白色繃帶以及略顯蒼白的臉色,林峰歎了口氣坐到床邊
林峰點點頭:“小陳,你帶人去錢子寅家,告訴其他人,立刻去濟源公司,按照我們擬定的名單,濟源公司的中層高層,包括那些個營業部主任在內,一個都不能放過!”
一分公司的賬目和徐家斌的口供足以證明,所有和一分公司有賬目往來的分公司都脫不了幹係,而作為公司領導的錢子寅等人更是罪責難逃。一想到即將抓捕錢子寅,林峰就有一種抑製不住的激動。兩年的時間,幾個億的案值,這隻趴在魯北人民身上的吸血螞蝗終於到了被捏死的時候。
公安局門口,所有警力和車輛已經集結完畢。林峰的車子一出現,就迅速發動,排成一字長龍駛向濟源公司。一路上,頻閃的警燈和尖利的警笛吸引了眾多路人的目光。
看到突然出現的警車,濟源公司的保安猶疑地站在大門前,有心阻攔,可眼前這陣勢又讓他們意識到大勢已去。林峰沒有耐心和他們糾纏,他抬頭看了看樓頂在陽光下仍然熠熠生輝的“濟源公司”幾個金色大字,一揮手:“行動!”
民警們紛紛下車,首先控製住門口那幾個目瞪口呆的保安。其他人衝進辦公樓,根據抓捕名單對號入座。林峰則大步流星直奔錢子寅的辦公室。推開房門,裏麵陳設依舊,隻是少了大班台後麵的錢子寅。
不久,小陳過來彙報,孫雪婷也不見了。據幾名分公司經理說,錢子寅這些日子根本就沒來過辦公室,孫雪婷卻是剛剛離開不久。林峰皺了皺眉,快步向孫雪婷的辦公室走去。
與錢子寅一塵不染的辦公室不同,孫雪婷的辦公室裏一片狼藉,淩亂的個人物品散落在沙發上,大班台上、地麵上,到處是被翻得亂七八糟的資料和賬冊,幾本翻開的賬本上有明顯的撕扯痕跡,空氣中還充斥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這一切都顯示著孫雪婷離開時的匆忙狀態。警方剛剛準備動手,孫雪婷就匆匆離開了公司,這也有點兒太巧了,林峰本能地覺得這裏麵有問題,但問題在哪兒呢?難道有什麼人向她透露了消息?
林峰信步走到孫雪婷的辦公桌後,坐在孫雪婷曾經坐過的座位上,一邊思索著,一邊隨手擺弄著桌子上的東西。良久,他抬起頭對一旁的陳景軍說:“立刻去保安監控室,調取監控錄像,查查這個孫雪婷是什麼時候走的。通知機場和火車站,把協查通報發過去。另外,查一下孫雪婷的所有通訊方式,尤其注意最近幾天和她聯係頻繁的人。”
林峰站起身來到窗口,看著嫌疑人陸續被押上警車,十幾輛閃著警燈的警車浩浩蕩蕩離開濟源公司,再一次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之所以采取這種抓捕方式,是為了產生震懾作用,但是,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張旗鼓的抓捕行動,有意無意地將某些信息傳遞了出去?林峰不敢確定。
返回公安局,嫌疑人被分別收押。接下來就是訊問,對此林峰並不擔心。有徐家斌的口供和往來賬目,證明他們有罪並不是什麼難題,讓林峰不安的是仍然沒有落網的錢子寅和突然離開的孫雪婷。陳景軍已經奉命前往錢子寅家中,但林峰對此並不抱太大希望。他估計,錢子寅早在兩人第一次見麵之後就藏起來了,能找到他的,也許隻有他最信任的人——孫雪婷。
陳景軍很快就返回局裏,不出所料,他隻帶回了錢子寅的妻子田桂芳。
“立刻突擊訊問,把錢子寅的犯罪證據做實,準備網上追逃。”
第十章一
孫雪婷一直覺得背後有人跟著自己。擔心被別人認出來,她將車停在了後麵的路口,她自己也戴著一副大大的口罩,即便如此,她仍然難以擺脫被人盯著的感覺。她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腳下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到哪裏去。
身後忽然響起警笛聲,孫雪婷本能地閃到路邊,匆忙中撞到一個行人身上。孫雪婷慌忙道歉,低頭快步向前走,同時再次拿出手機。錢子寅的電話仍然處於關機狀態。
錢子寅早給她發過信息,說自己正在返回魯北的飛機上。也就是說,公司發生的變故他可能還不知道。孫雪婷不可遏製地胡思亂想著,錢子寅什麼時候回來?他萬一被抓了怎麼辦?他回來會有什麼解決辦法?那個給自己發信息的人告訴她,公安局對濟源公司的調查已經到了收網階段,如果不想被抓住,就立刻躲起來。可是,自己該躲到哪裏?如果聯係不上錢子寅,自己該怎麼辦……一個個疑問伴隨著驚恐充斥在她的腦海裏,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猶豫片刻,她叫停了一輛出租車。駕駛位上,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著陷入沉思的孫雪婷,等待片刻,見孫雪婷毫無反應,便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孫雪婷誇張地顫抖了一下,思緒終於被拉回現實。
“師傅,去飛機場。”說完,孫雪婷委頓在座位上。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錢子寅回來。
二
對於濟源公司涉案人員的訊問很快有了結果,在大量證據麵前,大部分嫌疑人都痛快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但也有些人表現出少有的冥頑不化,這其中就包括錢子寅的妻子。
“田桂芳,你一直擔任濟源公司的財務總監,可你卻說對所有的財務問題都不了解,你覺得這樣合理嗎?”看著麵前低頭坐著的田桂芳,訊問員厲聲質問。
“我平時就在家裏做做飯,總監什麼的,不過是掛個名而已,你說的那些事情我都不知道。”
“那就說你知道的!”
回應訊問員的是沉默——田桂芳很快發現了沉默的好處,在接下來的訊問中,一直保持沉默,直到林峰出現。
林峰坐到訊問員旁邊的位置上,翻看了一下田桂芳的資料,突然問了一個與案子無關的問題:“你和錢子寅沒有孩子是嗎?”
沉默依舊,但林峰注意到,田桂芳臉上的肌肉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林峰語重心長:“田大姐,您的歲數比我大,我尊稱您一聲‘大姐’。雖然我還沒結婚,但我也知道,夫妻生活在一起,憑的是相互之間的感情,而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百依百順。尤其是現在,錢子寅已經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如果您還毫無原則地替他掩蓋,那不是幫他,而是在害他。”
田桂芳依然低著頭一句話不說。這時候,陳景軍忽然推門進來,將一摞材料交給林峰,接著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林峰翻了翻手頭的材料,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田大姐,我們剛剛統計了一下抓捕名單,您知道除了您老公錢子寅之外,還缺了誰嗎?”
田桂芳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告訴林峰,自己的話已經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在留意聽。
“孫雪婷。她是臨時接到別人的通知提前逃走的。我們剛剛調閱了孫雪婷的通話記錄,在她離開前,曾經十幾次撥打過錢子寅的電話。”林峰說著,將手裏的一份通訊記錄晃了晃。
這一次,田桂芳終於抬起頭來,捋了捋額前垂下來的頭發:“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在想,到底是誰通知的孫雪婷,他為什麼隻通知孫雪婷,不通知別人?要我說,通知孫雪婷的人肯定不是你老公……”林峰說完,霍然起身向門外走去,經過田桂芳身邊時,特意將那份通話記錄放在她麵前。
剛出訊問室,陳景軍立刻迎了上來:“怎麼樣,撂了沒?”
“估計得熱一會兒。你小子怎麼忽然想起編排人家的緋聞這一招了?”
“怎麼是編排,是真事。訊問其他嫌疑人的時候,很多人都說錢子寅和孫雪婷的關係不一般。”停頓片刻,陳景軍看著林峰,小心翼翼地說,“頭兒,您不覺得孫雪婷走得有點兒蹊蹺嗎?難道說……”
“這事我心裏有數。”林峰來到走廊的窗口,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目光透過嫋嫋升起的煙霧看向遠方。
三
剛出關,錢子寅就被孫雪婷迎麵攔住,後者裹得嚴嚴實實的打扮把錢子寅嚇了一跳。
“怎麼了?”看著孫雪婷有點兒虛脫的樣子,錢子寅奇怪地問道。
孫雪婷慌慌張張地說:“子寅,我們快走吧!晚了我們就走不了了!”
“怎麼回事?”錢子寅大吃一驚。
“今天一早,警察忽然來到公司,把所有人都抓起來了,據說徐家斌什麼都招了。子寅,現在馬上上飛機去香港或者澳門,如果被警察找到,就什麼都完了!”
錢子寅一陣頭暈目眩,但他盡量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你是怎麼跑出來的?”
“是他告訴我的。”
“還算有點兒良心,知道什麼叫一損俱損。”錢子寅點點頭,“領導那邊還說什麼別的沒有?”
孫雪婷搖搖頭。
“劉海玲呢?也被抓了?”
“沒有,她好幾天前就不來公司了。”
“好啊,這是要過河拆橋的節奏啊。”錢子寅咬著牙惡狠狠地說。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當然是回去,錢還沒拿出來呢。就這樣走了,出了國也得窮死!”錢子寅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孫雪婷向外走去。兩人上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穿過機場的車流,向著對他們來說應該避之如蛇蠍的魯北市駛去。
此刻的魯北市人心惶惶,警方對濟源公司采取行動的消息迅速擴散,瞬間傳遍了城市的每個角落。那些和濟源公司休戚相關的人們或惶恐,或緊張,或迷茫,坊間謠言四起,滿足著人們各式各樣的心理需求。有人說濟源公司得罪了人,有人說是因為違規上市問題被舉報了,還有人說隻不過是一次消防演習,被以訛傳訛罷了……但無論是何種謠言,都規避了一個問題,就是關於濟源公司非法集資的事情。似乎所有人都在這一刻選擇性失明,對這個問題視而不見,或者說,其實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隻是不願接受這個現實。不過,大部分人心裏都存著這樣一個念頭——趕緊去濟源公司看看,最好能將自己投入的資金取出來,即便損失了那些利息,也比血本無歸好。
錢子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回到魯北市的。他當然清楚,警方查封他的公司,抓走他的員工,毫無疑問,他的名字也會出現在警方的抓捕名單上,而且肯定排在首要位置。但這一切都無關緊要了,隻要把錢轉移走,在澳門轉換成合法資金,無論魯北發生什麼事都和他沒有絲毫關係了。
錢子寅帶著孫雪婷直奔母親家。離著老遠,就聽到了裏麵傳出來的吵鬧聲。接著,照顧母親的保姆氣衝衝地摔門走出院子。弟弟錢子亭麵色嚴峻地走到門口,一直目送著保姆的身影消失。正準備轉身回去,身後傳來了哥哥的聲音。
“弟,你怎麼來了?”錢子寅帶著孫雪婷快步上前,神態輕鬆,就仿佛剛剛發生的事情他根本沒有看見。
“大哥,出什麼事了?”看到錢子寅,弟弟立刻關切地問。
“出事?出什麼事?”錢子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錢子亭沒有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孫雪婷,後者慌張的表情沒有逃過他的眼睛。
“媽在裏麵嗎?”錢子寅拉著孫雪婷快步進屋。身後的弟弟本想問一句,但最終還是打住了話頭。
房間裏,母親正在弟媳的陪伴下絮叨著什麼,看到大兒子回來了,立刻要起身下床,被錢子寅一把扶住。
“大搶子,你沒出什麼事吧?”母親關切地問道。
“我能出什麼事啊,這不挺好的嗎?”錢子寅故作輕鬆。
母親並沒有因此放心。“剛才保姆說……”
“說啥?說啥您也別往心裏去,以後有事讓她直接找我。”錢子寅回想剛才的一幕,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你要有事就跟媽說,你是不是缺錢?我這裏雖然不多,但你們倆平時給我的零花錢我都攢著呢。”母親一邊說一邊在口袋裏摸索著。
錢子寅一把按住母親的手。“媽,你別鬧了行吧?壓根兒沒影的事,我什麼時候缺過錢了?不信你問我弟。”錢子寅一邊說著,一邊回頭衝弟弟使個眼色。
弟弟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母親終於放下心來,這才注意到一邊的孫雪婷。“這閨女是……桂芳怎麼沒過來?”
“哦,這是我公司的孫總,過來幫我辦點兒事,桂芳在家呢。”
孫雪婷連忙上前,親熱地跟老太太打招呼。
看到氣氛緩和下來,錢子亭趕緊岔開話題:“要不,大哥,我今晚帶媽去我那邊住?”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呢,老讓媽在一個地方待著也不是個事。”兄弟倆很快達成默契。
母親對兩個兒子的安排沒有提出異議,稍微收拾了一下,由錢子亭的妻子陪著先上車去了。直到母親離開屋子,錢子亭才對哥哥說:“警察今天上午到我公司去了。”
“哦?”錢子寅驚訝的口吻更像是在敷衍,沒有一絲想要解釋一下的意思。
“保姆追著咱媽要錢,說錢放你公司拿不回來了。”弟弟接著說。
“哼!”錢子寅嗤之以鼻。
“哥,有什麼困難你就跟我說……”
這次,錢子寅似乎連敷衍的興趣都沒有了。
“那……我走了。”
弟弟出門的刹那,錢子寅心裏微微一顫:“給媽多穿點兒,記得提醒她吃藥……”
門外傳來弟弟的一聲歎息。
屋子裏隻剩下錢子寅和孫雪婷兩個人。錢子寅終於卸下偽裝,一屁股坐在床上。孫雪婷乖巧地湊過來坐在他旁邊,想要安慰幾句,卻又無話可說。
“錢就在外麵的小倉房裏。”錢子寅說得有氣無力。
孫雪婷驚訝地抬起頭:“在這兒?現金?”
“明天我們找輛車帶著錢去澳門,阿燦說,他三天就能把這些錢洗白。”說著,錢子寅頹然倒在床上,“早點兒休息吧,明天早上有的忙了。”
孫雪婷乖巧地湊過來坐在他旁邊,想要安慰幾句,卻又無話可說第十一章一
雖然已是深夜,公安局大樓內卻燈火通明。劉局長抽調了大量警力協助整理訊問獲得的材料,在眾人的努力下,一張巨大的非法募集資金的網絡漸漸展開。非法集資的數額不斷攀升,很快從預先估計的六個億上升到令人咋舌的十個億。
龐大的數字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抓捕錢子寅的通緝令已經發到機場、火車站、長途汽車站,即便如此,林峰覺得似乎還是漏掉了點兒什麼。錢子寅既然已經做好了逃跑的準備,那麼這方麵他一定考慮過,並且肯定會有相應的對策。而之前林峰和錢子寅的較量也證實了這一點。若非徐家斌太過貪婪,或許此刻林峰還一籌莫展呢。
隨著一陣飯香,劉局長拎著兩大兜盒飯走了進來。
“哦,劉局,您還親自來送飯了?”看到劉局長,林峰馬上站起身。
“這話說得有點兒誅心啊,我怎麼送飯還要封個‘親自’呢?”劉局長嗬嗬笑了。
正埋頭忙碌的眾人紛紛抬起頭來,陳景軍率先跑過來接過盒飯放到辦公桌上,“劉局,我們頭兒的意思是,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您就別親自動手了,直接變現就行。”
“你小子,”劉局長在陳景軍的腦袋上胡嚕了一把,“看來是有什麼將就有什麼兵啊。”
一陣哄笑,大家都紛紛端過盒飯,東一堆西一堆,邊吃邊聊,享受著緊張工作中難得的片刻放鬆。劉局長拿起一份盒飯放到林峰跟前,盡量放低聲音:“市裏已經決定成立工作組徹查濟源公司,不過,上麵點名要你配合一下。”
“我?”林峰伸向盒飯的手頓時僵住了。
“我已經跟上麵解釋過了,你現在主要負責偵破案件,把你調走,案子的進度會受影響,可是……”
雖然劉局長的話沒說完,但林峰已經明白了,顯然,有人不希望他繼續留在專案組,於是來了一手釜底抽薪。
“他們讓我怎麼配合啊?”林峰皺起眉頭。
“包括徹查濟源公司的財產,以及配合市政府相關部門對現有的集資者進行走訪和登記。”劉局長歎了口氣,“要不這樣吧,我再頂頂,你安心查案,爭取最短時間內把錢子寅給我抓回來。隻要錢子寅歸案,一切就都好辦了。”
林峰沉思片刻,忽然搖了搖頭:“我倒覺得這未必是壞事,隻要我們操作好了,也許是個機會。”
劉局長一愣:“這麼說你打算去?”
“不光要去,我們這裏也要做出安排,監控的人員由明轉暗;還有,把發出去的通緝令也都暫時收一收,給對方製造點兒假象。”
劉局長微微點頭:“嗯,欲擒故縱對釜底抽薪,還真挺般配。”說完,轉身向門外走去。
剛走出沒多遠,就聽到身後林峰的聲音:“劉局,下次您別親自送飯了,這菜太辣了,辣完上麵辣下麵啊。”
又是一陣哄笑。
二
錢子寅摟著懷裏的孫雪婷一夜沒睡。雖然孫雪婷閉著眼睛,呼吸平穩,但錢子寅知道她睡得也不踏實,晚上有好幾次,她突然驚醒,摸到錢子寅仍在身邊之後才又緩緩睡去。
兩人就這麼依偎在一起,一直熬到天亮。雖然雙眼熬得通紅,錢子寅卻沒有絲毫睡意,腦子裏亂七八糟地充斥了一大堆念頭,各種隱藏在記憶角落裏的人和事此起彼伏地冒出來。他不知道這種狀態應該用什麼詞形容,或許是忐忑,或許是亢奮。
天剛蒙蒙亮,錢子寅就叫醒了孫雪婷,囑咐了兩句之後就出了門。孫雪婷則滿屋子搜羅床單被罩之類,堆到屋子中間,自己一屁股坐在上麵發呆,直到外麵響起汽車的引擎聲。
租來的卡車已經停在門口。錢子寅換了裝束,不再是西裝革履,而是一身帆布工裝。他隨手把一套類似的衣服遞給孫雪亭。孫雪亭看著衣服上的油漬和汙垢,猶豫著沒有接。錢子寅把衣服塞到她懷裏:“出城的卡口說不定有抓我的通緝令。他們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開著卡車離開,可你要是這身打扮坐在卡車裏,想不讓人家注意都不行。趕緊換上吧!”
換上工裝的孫雪婷看上去就像個加油站的女工,錢子寅上下打量她一番,露出滿意的表情。接著,兩人默契地向倉房走去,打開門,搬開外麵那些破爛,一捆捆鈔票立刻顯露在兩人眼前。錢子寅看到這些鈔票的時候,心中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熾熱,對於他來說,這一切已經成為他必須達成的使命,和它本身的價值沒有多大關係。
兩人一起動手,將一捆捆鈔票用被單包裹好,很快,車廂裏就裝滿了五顏六色的各種包裹。忙碌中,天色漸漸由暗轉明,周圍的鄰居也三三兩兩出門上班。看到這一幕,眾人都露出好奇的表情,有人更是湊上來打聽老太太是不是要搬家,但都被錢子寅冷漠的眼神擋了回去。
最後檢查了一遍,錢子寅拉著孫雪婷鑽進駕駛室,發動汽車絕塵而去。沒多久,卡車順利開上了通往珠海市的高速公路,後視鏡裏的景物越變越小,身後的魯北市逐漸變成一個剪影,消失在地平線下。
錢子寅一直壓抑的心情忽然間放鬆,就仿佛將所有的包袱都一股腦甩掉了,身體輕盈得似乎可以飛起來。他拿出手機,撥通了阿燦的號碼,告訴對方自己二十四小時後就會到達珠海,請他做好準備。阿燦仍然是那副油滑世故的腔調,不過在錢子寅聽來,卻充滿了讓人喜悅的元素。
剛剛結束通話,手機又響了。顯示屏上,一個熟悉的號碼隨著音樂鈴聲不斷跳動著。
“他怎麼來電話了?你告訴他這個手機號碼了?”錢子寅皺著眉頭看了孫雪婷一眼。
“沒有,這個號碼隻有我們兩個人知道。”孫雪婷連忙搖頭。
錢子寅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又聽到了那個親切的聲音:“子寅啊,到哪兒了?”
“哦,快到濟源了,怎麼了?”錢子寅隨口敷衍。
“到濟源?你想自投羅網嗎?別糊弄我了,人這麼長時間不見,號碼也換了,想走了吧?”
“我哪兒敢瞞您啊,電話號碼換了,您不是也知道了嗎?所以,我在您眼裏就是個小透明。”錢子寅雖然笑著,表情卻透著冰冷。
領導也沒有繼續寒暄下去的意思:“別打哈哈了,長話短說,公安局那邊已經立案了,市裏通報的,所以,能快點兒走就快點兒走,能早走就早走。至於林峰那邊,我已經把他暫時架空了,不過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你最好把握住這個機會。”
“那我真該謝謝您。不過,您要是真想幫忙,就好人做到底,徐區長那邊您要是能使把力氣,事情說不定就沒那麼麻煩了。”
“徐區長?他怎麼了?”
“他不仗義啊,錢他賺了,然後就過河拆橋!本來沒多大事,他非讓兒子自己動手到公司裏抽錢,立刻把警察引過來了。他兒子的骨頭還不硬,人家問兩句就全招了,結果就到了這步田地。這事您不會不知道吧?”
“有這事?”領導仿佛才聽說一樣,語氣和聲調都惟妙惟肖。
錢子寅心裏跟明鏡似的,如果他連這事都不知道,那就真不配當領導了。“是啊,所以,如果您方便,就給徐區長帶個話,我這裏孤家寡人,力氣有限,能承擔我肯定自己承擔,承擔不了的話,就別怪我趴下了。”說到這裏,錢子寅掛斷電話,將手機一把扔到角落裏。
“這麼和他們翻臉不太好吧?”孫雪婷有點兒擔心。
“翻臉?早就翻臉了。你以為劉海玲為什麼不來了?他們想的比我們周到多了。他們現在最盼望的就是我趕快走,死了才好呢,一旦我被抓住,他們也要大禍臨頭。”錢子寅從口袋裏掏出錢包和身份證扔給孫雪婷,“一會兒到服務站,用這張身份證買兩張新卡,我就不信他還能找到我。”
孫雪婷看了一眼身份證,小心地放在口袋裏。被破壞了好心情的錢子寅一腳將油門踩到底,卡車帶著巨大的轟鳴聲一路向前。
三
林峰準時到工作組報到。市政府的一位秘書熱情地與林峰握手,林峰知道他就是工作組的組長。看著對方一團和氣的樣子以及身上那個看起來不輕不重的職務,林峰很快明白過來,自己所要麵對的工作恐怕也是“不輕不重”。
秘書隨後交代的工作任務證實了林峰的猜測。工作組的工作和案件其實沒有多大的關係,主要是安撫和調解。眼下,他們的首要工作是直奔市政府,麵對的工作對象是市政府門口聚集的人群。
對於這件事,林峰早有耳聞,可直到來到現場,他才明白錢子寅的集資案具體到人頭,到底有多麼壯觀。市政府門口人頭攢動,原本寬敞的廣場因為人群的緣故顯得狹小了許多。幾名老人哭天搶地地在大門口哭喊著,用力搖著大門,用他們過激的行動訴說著自己的不幸。其他人則木然站在一邊,有氣無力地舉著寫滿黑字的白色橫幅,為幾位老人搖旗呐喊。
對於多數人來說,有人出頭是好事,中國人特有的“穩妥”思維讓他們覺得躲在這些老人身後比自己衝到前麵好得多,至少前麵的人可以試探一下政府的反應。當然,眾人再一次選擇性地遺忘了騙他們的人並不是市政府,而是錢子寅和濟源公司。
林峰等人很快來到聚集的人群麵前,市政府秘書舉起喇叭向眾人搖了搖。麵對黑壓壓的人群,他並不健碩的身影看起來一點兒也不顯眼,雖然聲嘶力竭,仍然被眾人嘈雜的聲音淹沒。直到市政府門口的保安搬過一把椅子讓他站在上麵,秘書才算終於有了“出頭之日”。
“同誌們,鄉親們,關於濟源公司的事件,市政府正在處理。為了表示政府的重視,已經指示公安局、稅務局、工商局等幾個部門組成聯合工作組,請大家少安毋躁!”
經過擴音器放大的聲音讓喧鬧的人群漸漸平靜下來,幾名老人也停止了哭泣。
“我們的錢能還我們嗎?”人群中有人大喊。
秘書循著聲音看過去,說話的人很快和他的聲音一樣消失不見。不過人們的表情卻顯示出,他們對這個問題很重視。
“放心,錢的事情一定會對大家有個交代。公安機關已經介入調查,並且抓獲了大部分嫌疑人,個別漏網之魚正在追捕中,抓住他們是指日可待的事。”秘書的口氣雖然聽起來希望滿滿,但實際上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
他的話引起一陣嘈雜的議論,眾人交頭接耳,分析著承諾的可信度和可行性。片刻,又有人高喊:“公安局能不能快點兒抓人,事情都在這兒擺著呢,怎麼還抓不到人?”
秘書忙不迭地把目光轉向林峰。“為了讓大家放心,我們特意請來了市公安局經偵支隊的林支隊長,他是這個案件的負責人,有什麼問題大家可以提問。”
說著,秘書仿佛扔掉一塊燙手的山芋一樣,將手裏的喇叭交給林峰。林峰愣了一下,但還是接過喇叭站到了凳子上。
“公安局的,你說說,什麼時候能抓住人,把我們的錢退回來?”人群中有人發問。
“對,還有利息。這麼長時間了,你們都是幹什麼吃的?”斥責聲一起,立刻為眾人找到了憤怒的宣泄口,頓時,各種指責此起彼伏。
林峰沉思了片刻,舉起手裏的喇叭,不過接下來的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把錢巴巴地往騙子手裏送?”
現場霎時間安靜下來,眾人都傻傻地看著林峰,沒人想到這位政府的代言人竟然出口不遜。
“一個個都想著天上掉餡餅,你們誰見過天上掉餡餅的?天上能掉石頭,掉垃圾,從來沒掉過餡餅。老祖宗告訴我們勤勞致富,沒告訴我們等著天上掉餡餅。你們一個個都想的什麼,我比誰都清楚,我們經偵支隊每年辦的案子裏有一大半是你們這些事。不就為了那點兒利息嗎?比銀行高個一星半點兒的,就讓你們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人家了?我就問一句,你們誰通過這件事發財了,舉起手給我看看!”
眾人麵麵相覷,沒人舉手,但也沒人反駁林峰的話。
“知道了吧?這個行當發不了財。錢是怎麼來的?是我們一分一分靠雙手賺來的,你們自己好好想想,你們賺的那些錢,哪一分是你們低頭撿的狗頭金?”林峰的話說到了眾人的痛處,麵前的人紛紛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敢和林峰對視。“所以,大家都別鬧了,相信政府,相信我們公安局。我們是幹什麼的?就是專門收拾這些犯罪分子的,大家要對我們有信心。”
“那……我們這事到底咋辦?”人群中,一名樣子老實木訥的中年男子猶豫著開了口。
“咋辦?抓到人,把錢給你們要回來,我們就這麼辦!還有,公安局正在對大家的受騙金額進行登記,你們誰還有沒登記的,一會兒趕緊去公安局。早登記早拿到錢,大家就別在這事情上拖延了,都聽明白了嗎?”
“聽見了……”有幾個人本能地回答。
“聽見了就散了吧,記住,上當就一次,千萬不能有下次了!”林峰說著揮了揮手裏的大喇叭。
開始,人們還有些猶豫,但已經有零零星星的人離開廣場。有了帶頭的,就有仿效的,漸漸,離開的人越來越多。市政府門口的幾位老人也放開了一直緊緊攥著的鐵柵欄,用不遜於別人的速度快步離開——趕緊去公安局登記,也許還有希望,沒人願意被別人捷足先登。雖然仍然有一些人不甘離開,遠遠站在樹蔭下麵,但對於工作組來說,任務已經算是超額完成了。
“小林,看不出你有兩下子啊。”秘書一臉輕鬆地走過來。
“怎麼能是兩下子呢,這才一下子。”林峰笑道。
林峰沒注意到,在他身後的政府大樓裏,有一雙怨毒的眼睛一直在惡狠狠地盯著他。
第十二章一
從魯北到珠海,將近兩千公裏,二十四小時的車程。原以為不過是一天一宿而已,可直到開了幾小時的車之後,錢子寅才體會到,這種滋味可真不好受。狹小逼仄的車廂裏,人隻能窩在座位上,既不能躺也不能站,那種仿佛被囚禁的感覺讓身體的每一個關節發出呐喊。雖然能借著與孫雪婷交換開車的工夫下車抻一抻腿,但那種瞬間的舒適卻讓整個行車過程更加難捱。
草木皆兵的感覺讓錢子寅根本沒有停車休息一下的想法。每次有公路巡查的警車經過,他都會神經質地顫抖一下。錢子寅隻能不斷在心裏鼓勵自己,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相比之下,看似柔弱的孫雪婷卻表現出讓他刮目相看的堅韌,一路顛簸,她憔悴了不少,卻沒有任何抱怨,就是全神貫注地開著車,隻是偶爾的,對錢子寅的鼓勵回報一個微笑。或許是孫雪婷已經接受了目前的現實吧?想到這一點,錢子寅的心沒來由地一顫。一旦跨出那一步,意味著他不僅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母親和兄弟,也再也無法回到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了。
錢子寅的心中忽然萌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留戀感。他轉過頭看著車窗外,鬱鬱蔥蔥的田地和樹林不斷從眼前掠過,然後一去不複返。錢子寅貪婪地想要看清楚一棵樹或者是一朵花,但飛馳的卡車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一個輪廓,轉眼就已經消失不見。有那麼一瞬間,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問,是不是真的就這麼放棄這一切?不過很快,這個聲音就被另外一股巨大的力量吞沒了。
走,一定要走!自己闖了多大的禍,錢子寅比誰都清楚。這不是小時候砸了人家一塊玻璃,偷了人家兩棵包穀的小事,受點兒皮肉之苦,再讓媽媽去道個歉就行了。這一次,他讓這個城市裏那麼多人傾家蕩產,這個責任,沒有人可以承擔,他自己也不行。一旦他被抓住,會被判多少年?或者幹脆是死刑?
錢子寅陡然一個激靈,馬上甩開這種想法。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還是先解決目前的問題吧。理性回歸之後,他低頭核對了一下電子地圖,然後和孫雪婷換了個位置,一腳油門踩下去……
到達珠海時已經是深夜了,幸而阿燦的電話很快接通,雙方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地點。馬上就要見亮了,錢子寅一臉興奮,孫雪婷的話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子寅,這個阿燦可靠嗎?”
錢子寅一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之前找他辦過一次事,人還不錯。”錢子寅給阿燦下了一個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定義。
“可靠就好,我怕的是……”孫雪婷欲言又止。
她的話讓錢子寅沒來由地一陣心煩,突然提高了聲調:“怕什麼?你整天就知道怕!都到這一步了,怕也沒用!”
孫雪婷沉默了。發泄了憤怒的錢子寅也冷靜下來,他知道孫雪婷說得沒錯,自己對阿燦根本不了解,卻要把身家性命押在阿燦身上。可問題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如果不找阿燦,他還能找誰?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會兒我先下車和阿燦見麵,你等我電話再把車開過來,知道嗎?”
二
珠海的夜色,多了一些內陸城市沒有的清亮和透徹,深邃的天幕上星星點點,為原本單調的黑色增加了一些點綴,帶著腥味的海風更是讓習慣了內地城市裏PM2.5的人們感到自己的整個呼吸係統都被清洗了一遍。
不過,車內的兩個人對這美好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他們的心思完全沉浸在即將的見麵上,這關係著他們的命運。人性這個東西很難說清楚,或許好朋友會因為一點點小事反目成仇,或許某些隻有一麵之緣的人會為你兩肋插刀。錢子寅無從猜測阿燦的想法,他隻是憑借直覺和本能去忖度。隻不過最近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了,平時敏感的直覺似乎受到了焦慮和緊張的影響,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到達預定地點之前,錢子寅跳下車,囑咐孫雪婷就在這裏等著,隻有接到自己的電話才能把車開過去。然後,他躬身鑽進路邊的草叢,向路基下的海邊走去。見麵地點是一片偏僻的海灘,據阿燦說,這裏有一座廢棄的碼頭,方便停船。對於這個解釋,錢子寅不置可否。他當然希望能看到船、見到人,這是保證一切順利進行下去的證據,隻是,他覺得僅有這些還不夠。除了這些,到底還想看到什麼證據,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順著小路來到海邊,還沒等錢子寅撥通電話,一道黑影就晃悠悠地從一處窪地走了過來。黑影揚了揚手機,幽蘭的光芒映在黑影的麵孔上,看起來仿佛三流恐怖片一般。“錢總,怎麼才到啊?”
“不熟悉路嘛,肯定要多耗費點兒時間。”
“兄弟們都等急了,這邊不安全的,總有大陸的水警查!”阿燦不經意地左右張望一眼,“怎麼沒見車子,錢總,你不會沒帶錢吧?”
“怎麼會,沒帶錢我來幹什麼?”錢子寅盯著阿燦的臉,想發現一點點他希望看到的信任,可是,濃重的夜色隔在他們中間,他怎麼也看不透。
“那還不趕緊開過來,時間不等人!”
“去哪兒啊?又沒看到船,又沒看到人,你難道讓我直接開到海裏去?”錢子寅皮笑肉不笑。
“船不就在那裏嗎?”阿燦抬手一指,不遠處的海麵上突然出現兩艘快艇,順著海浪猛地衝上海灘,四名身材壯碩的大漢從快艇上跳下,快步向兩人走了過來。
也就是說,並沒有阿燦所謂的廢棄碼頭。眼看著快艇衝上海灘,即便對船舶絲毫不了解的錢子寅也能明白個大概,這樣的快艇根本不需要什麼碼頭。阿燦在說謊。
“這麼小的船能裝下什麼啊,我帶的東西可不老少呢。”錢子寅邊說邊後退,繼而轉身撒腿就跑。
可還沒跑出幾步,身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撲倒在地,幾名壯漢圍攏上來,對著錢子寅就是一頓拳打腳踢。疼痛傳遍了錢子寅的全身,他覺得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在嚎叫,雖然他本能地掙紮反抗,但每次掙紮,換來的都是對方更加猛烈的回應。
終於,阿燦發話了,眾人停止了毆打。錢子寅遍體鱗傷,躺在地上呻吟不止,阿燦走過來蹲在他身邊,笑嘻嘻地看著他:“錢總,錢交出來,你好我好大家好,否則,這些人可都不會跟你客氣的。”
“操,你這是要明搶是吧?”錢子寅擦了擦嘴角的鮮血。
“明搶?我們不敢,大陸的法律太嚴了,暗搶的話就好一些。而且,就算錢總你被搶了,你敢報警嗎?”阿燦嘿嘿笑著,拍了拍錢子寅的麵頰。
“你他媽的說的還真對,我還真不敢報警!”錢子寅吐了一口帶著血絲的吐沫,“你說怎麼辦吧,要不,我分你一半,讓我走算了。”
“一半……”一旁的壯漢再次要衝過來動手,卻被阿燦一把攔住。
“好,錢總痛快,一半就一半,然後分道揚鑣。”阿燦邊說邊回身使了個眼色,身後幾個人立刻會意,沒再出聲。
“行,那我讓他們過來。”錢子寅掏出手機,撥通了號碼。
在電話即將接通的刹那,阿燦忽然醒悟,伸手就要去搶錢子寅的手機,可錢子寅已經先一步喊了出來:“雪婷,快跑!這幫家夥想搶錢!”
回應錢子寅的,是不遠處傳來的引擎的轟鳴聲,繼而燈光一閃,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阿燦氣急敗壞:“真是不想活了,給我打!打到他服氣,然後綁了帶走。我就不信,人在我手裏,他會不給錢!”
又是一陣拳打腳踢。就在眾人打累了,準備將錢子寅拖走的時候,刺目的燈光忽然劃破夜幕,在巨大的轟鳴聲中,一輛卡車加速向眾人衝了過來。
孫雪婷並沒有走,她隻是將車掉了個頭,然後毫不猶豫地衝下路基。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做,或許在潛意識裏,錢子寅已經成為她最後的希望,她不能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在眼前折斷。油門已經踩到了底,沙灘上的沙子被車輪卷了起來,所有人都本能地四下躲閃,隻有躺在地上的錢子寅掙紮著迎著燈光坐了起來,卡車也默契地在他麵前一腳刹住。
“子寅,快上車!”駕駛室裏,孫雪婷焦急地喊道。
阿燦等人很快反應過來,紛紛向卡車逼近。錢子寅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掙紮著站起來,縱身翻進車後廂。尚未熄火的卡車突然啟動,迎著衝上來的阿燦撞過去。阿燦閃身躲過,等他回身站穩,卡車已經頭也不回地衝向前方,消失在黑暗中。
“哈哈哈!”劫後餘生的錢子寅仰天大笑。如果人和錢都落到阿燦手裏,那麼他和孫雪婷的結局不堪設想。阿燦一定不會放過他們,或許若幹年後,有人會在某個荒郊野嶺找到一堆骸骨。
卡車一直開出很遠,確定沒有人跟上之後,才慢慢停了下來。錢子寅坐進駕駛室,笑意依然凝固在他的臉上。孫雪婷疑惑地看著他:“子寅,你怎麼了?”
孫雪婷的詢問,讓錢子寅的笑容瞬間僵硬,一股悲痛卻從心底翻湧而出。他一把抱住孫雪婷,忍不住淚流滿麵。他的淚水很快感染了對方。
夜幕下,孤零零的路燈旁,一對麵色憔悴的成年男女坐在車裏,肆無忌憚地哭著,哭聲在夜色中傳出好遠,久久沒有停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