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動物的生活一無所知,隻能以人類的處境去想象。想必是,它感覺到了某種遺棄的可能?身為被豢養的寵物,雖然獨占了一座空屋,卻終究還是無法自由。
自由是一種妄想嗎?漂亮的窗台鑲著大片透明玻璃,它會否曾經戀慕某一隻蝴蝶?它如何看待滿窗的綠?當夜晚隨著地球轉動而到來,它如何迎接黑暗將嬉戲的房間塗滿?那對它而言,也有著與我程度相仿的恐懼嗎?
盤桓了不知多久,它終於放棄。我鬆了一口氣,關上門,散步回家。
最後一天,工作的緣故,我到得比平常更晚一些。經曆了一場漫長的會議,我的腦中還有許多符號與字眼飄飛著。不知道朋友抵達異國哪一座城市了。我走在日常安靜的小徑,想象“咪咪咪”或許已經睡著?
然而,當我打開鐵門,小貓細細的叫聲依舊準確傳來。第二道木門還沒推開,它已經整隻貓賴在我鞋邊,假裝慵懶的樣子。隨後,它敏捷地一翻,又蹭了蹭木櫃,便走開了。
房間裏好安靜,它也相對地靜默了些。不再跟前跟後,當我倒完貓食,它也不急著享用。我赤著腳,走在木板地麵,它忽近忽遠,偶爾纏著我的牛仔褲,偶爾輕輕齧咬我一秒鍾,隻是一秒鍾,剛感覺到它的牙齒,它隨即又跑遠了。
隔天下午,朋友就會回來了。這將是我最後一次來喂貓。我點亮了靠窗的桌子上方的圓燈,“咪咪咪”也不靠近,就隻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吃了幾口貓食。偶爾,就又來齧咬我一秒鍾。表情相當無辜。一副它沒有錯的樣子。
直到我要回家了。我向它道別:“咪咪咪,我走啦,拜拜。”
小貓以一種毫不相讓的姿態擋在了門口。
走廊上的燈光,篩過鐵門上的鋼條,散落在地板上。
我試著關上木門,讓它明白“不可以往外跑”與“我要走了”的事實,但我亦沒有勇氣先打開鐵門──萬一它真的跑出去,我沒把握能喚它回來。
於是,人貓對峙,在陰暗與明亮的黏貼處。它索性站高了身子,趴在鐵門上,強烈宣告它要離開的心意。
我望著它的背影:“咪咪咪,拜托,你留在這裏看家啦。”
它抖了抖身子,從我身後繞開,躍上了門邊的木櫃。眼神打量著。我以為它放棄了,便將木門拉開,它旋又跳回地麵,擋在我前方。這一次,不隻是趴著鐵門,更用爪子攀上鐵絲網,像攀岩一樣,愈攀愈高,直到觸到門板的最上緣。
我想起朋友說:“希望撿來的貓長大會變成雲豹。”看來的確是潛力無窮。
發現攀爬無效之後,“咪咪咪”索性就在門邊坐了下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下它的背影。我沒有問:“咪咪咪,你要去哪裏?”隻是站著,望著它無法被解釋的背影,等時間躡足經過,直到一個我也不理解的片刻,它起身慢慢走向黑暗之中;我將門關妥,搭電梯下樓,與貓相背,走回另一個無人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