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從林子裏帶回了慣用的泥土,輕易塑出一隻蜥蜴:細長的身體、尾巴、四肢、總是突兀地往四處突出的飽滿腳趾,以及那在她眼裏看來極大而突出的兩顆眼球。完成後,她把粉末放進篩子,將金屬綠一層一層平均地撒在那用前腳把自己身體抬起的泥偶身上。
最後為了暗紫色的眼睛,她在傍晚的湖畔殺了一隻巨大的青蛙,取出它的毒囊。她雙手戴著膠質手套,小心地將乳灰色的毒液用小匙子滴進塑像的眼睛,那原本覆蓋了綠色粉末的泥土眼珠於是漸漸變成暗紫色,像過於神秘而豔麗的血。
第三天清晨,男子裸著身體端坐在她的房間,麵前的桌子擺著那隻顏色鮮麗的蜥蜴。她隔著桌子看他,要他閉上眼睛,拿起一把像是可以抹平一切的銀色刮刀,遊走於他身上每一寸的皮膚,一點一點割下他內裏的靈魂,並將那隻蜥蜴的形象從她眼裏轉移到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那隻泥偶。
終於泥做的蜥蜴動起來,吐出它暗紫色的舌頭,轉動暗紫色的眼珠。男子則張開眼睛,先是看著她,然後望向她背後的窗外。接著他說,就在他張眼的那一瞬間,從她的發絲間隙瞥見了林子裏一閃而過的白馬。
她第一次將割靈後的對象留下,一個男子與他的蜥蜴。
她和男子在桌子上親吻、撫摸、糾纏並且用各種方式彼此進入,而蜥蜴就趴在男子背上、肩上或額頭上。她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留下了這個男人,盡管她常常有如海一般的欲望,但也不是誰都可以滿足她。然而在男子的眼睛與蜥蜴暗紫色眼球的注視下,她感覺身體被適當地裝滿了,甚至還在傍晚的房裏溢出了滿地比平常瑰麗的霞光。
男子要離開的夜晚,她試著去碰觸那隻蜥蜴的前腳,卻被緩慢而輕微地躲開了。
她承認,她從前並不相信白馬的存在,她認為人們說謊。因為白馬要是真的存在,她不該活得像是全世界惟一沒有見過的人。
然而那位男子看到的白馬卻是閃現於她的發絲間隙,讓她莫名有種不得不麵對現實的困窘。她一直認為自己是特別的,因為割靈師擁有的是極為罕見的天賦,所以她不可能有做不到的事。如果某件事她辦不到,那勢必隻因為那件事本身就是謊言。然而白馬似乎不是謊言,她的內心因為那位男子隱隱動搖著。
於是男子離開的翌日,她靜靜坐在房間裏,卻沒有往日那如同植物一般的靜定。她翻弄著那支前一天才撫弄過男子全身的刮刀,心裏不停揣想著關於她看不到白馬的困境。這一定有個合理的原因,而且這原因必須與她是何等的特別有關。
身為割靈師惟一的限製,就是無法看到自己的靈魂。
根據傳言,割靈師彼此之間也看不到靈魂,但確實可以割靈,然而通常他們不會這麼做。因為割靈師的靈魂必須凝聚一種固有而恒定的力量,一旦那個狀態被破壞了,就永遠不可能回複,割出的靈體也會從此留在身外,成為另一個充滿靈氣但殘缺的個體。沒有一個割靈師想要淪落到這個境地。
於是她想,這就是原因吧,也許她總是看不到白馬,正因為她身體裏麵的靈體就是一隻白馬,一隻如此特別的白馬。通常都是這樣的,人們看不到自己靈體在現實中對應的生物,所以才會想要割靈,才會想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見證那種生物的存在,隻是他們的靈體總是一些普通的生物,普通到在他們終於親眼目睹自己體內那隻生物的當下,可能都想不起來自己是否真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