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該,你看那朵雲像不像一匹馬?”桓玄手指著天上的雲朵說道。“哪裏像馬,分明像頭牛”,旁邊那個叫大該的少年不屑地說道。“我看你像頭牛”桓玄不服氣地說。那個叫大該的少年本名馮該,馮該之父當年跟隨桓溫討伐燕國,戰死沙場,桓溫便將馮該留在桓府。馮該年長桓玄四歲,桓家人叫馮該為大該,是因為這小子身材魁梧,癡癡傻傻。馮該不喜讀書,但力大無窮,又跟著桓石虔學了一身武藝,所以自小便當起了桓玄的護衛。桓衝此次應詔入京,原本隻帶了桓嗣及朱綽等數位將軍,但桓玄知道後非要一起來,桓衝拗不過,便讓他和馮該也跟著。“公子啊,這船上好悶啊”大該咕囔著,桓玄小聲說道:“大該,要不咱們上岸玩玩去?”大該心裏雖然也想,但桓衝吩咐,不許桓玄亂跑,到這小船上來也是不妥,沒有桓衝命令,哪敢上岸去,所以大該隻是一通搖頭。“你怕什麼,叔父知道了由我擔著,你就說是我逼你的,行不?”桓玄看著大該說到。馮該仍是不允,桓玄也隻好歎息。
桓衝小憩了片刻便讓桓嗣把桓玄叫來,桓衝跟桓玄說道:“靈寶,你也有幾年沒有見你石秀哥了吧?”桓玄道:“好像五年前他回過上明一次,我都不記得他樣子了,聽嗣哥說石秀哥現在住在尋陽,我們是不是要去看他?”桓衝道:“你石秀哥最近身體抱恙,我本想去探望,但要事在身,不便耽誤,我想讓你跟嗣兒去看看。”桓玄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叔父要事在身,這次帶的護衛又少,嗣哥不在叔父身邊,那怎麼行,讓大該跟我去尋陽就行了。”桓衝笑道:“也好,但你要切記,凡事不可魯莽,尤其不要與人爭鬥。你在石秀家住上幾日,待我從京城回來再接你一起回荊州。”桓玄回道:“玄兒知道了。”然後桓衝又是再三叮囑,又對大該一番叮囑。桓衝派了一隊護衛跟著桓玄大該,此時出發,天黑之前能趕到尋陽城。
惠帝元康元年,因揚州、荊州地廣,不易管理,於是分揚州之豫章郡、鄱陽郡、廬陵郡、臨川郡、南康郡、建安郡、晉安郡和荊州的武昌郡、桂陽郡、安成郡共十郡為江州。永興元年,又從廬江郡分出尋陽縣、從武昌郡分出柴桑縣合為尋陽郡。江州州治本在豫章,桓石秀任職江州刺史後,將州治遷到尋陽,此地襟江帶湖,處於荊揚之交通要道,桓石秀此舉意在拱衛桓家勢力的中樞荊州。
尋陽城外,兩輛馬車不緊不慢地趕著,前一輛馬車中坐的是平昌太守陳廣。陳廣本是尋陽人,隻是多年來一直在外地任官,很少回鄉,此次帶著女兒回鄉一趟,探望探望父老鄉親。原來不久前皇帝選秀,聽聞陳廣女兒天生麗質,並且善於彈唱,便下旨征召入宮。陳廣並非出身高門,知道了自己女兒被選入宮,自是高興壞了,也趁女兒入宮之前,先回老家顯擺顯擺。而那後一輛馬車中坐著的便是陳廣的女兒陳歸女和她的婢女珊瑚,這陳歸女自小浸染儒家經典、琴棋書畫,自然是大家閨秀,但當得知自己即將成為皇帝的女人,不但沒有像他父親那般驚喜,反而抑鬱難安,但又不能違逆父親,因而一路上不情不願,話語不多。珊瑚當然知道小姐的心思,但又無可奈何,一路上隻是盡力討小姐開心。
馬車進了尋陽城,陳廣吩咐先在一酒肆歇歇腳,吃點飯食。眾人剛走進店中,便聽到一個爽朗而又似乎帶著一絲醉意的聲音吟道:
道喪向千載,人人惜其情。
有酒不肯飲,但顧世間名。
所以貴我身,豈不在一生?
一生複能幾?倏如流電驚。
鼎鼎百年內,持此欲何成?
此人聲音並不高亢,店中本就嘈雜,也沒幾人理會那人,陳廣等人找了張寬敞的桌子坐下。陳廣雖曾也是苦讀之人,但內心並不喜詩書,當了官之後更是很少見他手持書簡,不過倒是對於女兒很是嚴格。陳廣自是並不在意吟詩之人,而陳歸女卻是心中一驚,驚的是這小城小店之中竟有如此高士,驚的是這詩中所道竟與自己不謀而合,驚的是聽聲音便知吟詩之人不過是一個少年。陳歸女很好奇這個少年究竟長什麼樣子,其實那少年所坐的角落正好在陳歸女十餘步的對麵,隻是父親在跟前,陳歸女不敢張望。趁父親與店家搭話,陳歸女看了一眼那少年。那少年一襲青衣,眉清目秀,或許是酒的緣故,臉頰微紅,陳歸女竟看呆了,全然不知那少年也瞧見了她。那少年本就是個愛戲謔之人,借著酒意,盯著陳歸女,緩緩吟道: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未及少年吟完,陳歸女便紅了臉,一是發覺自己盯著人家看太失禮貌,也不矜持,二來則是因這少年所吟之詩,挑逗之意明顯,因而半是嬌羞半是嗔怨。這少年所吟之詩出自《詩經?國風?鄭風》,講述的是一對男女在露水未幹的田野相遇,男子對女子一見鍾情,想要與她幽會。這陳歸女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一個翩翩少年看著她吟唱這樣的歌,哪能不羞,哪能不喜,哪能不怨。那珊瑚也看在眼中,並不說話,隻是偷偷地樂。陳廣見珊瑚偷笑,責怪了幾句,珊瑚和陳歸女都低著頭不敢說話。那少年本是心情沉悶,這下倒有了幾分喜色,繼續喝著酒,又唱了一曲《少司命》: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