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荊州來客(1 / 3)

一瓣瓣桃花飄落在山間的清泉,一股股清泉結成一條小溪,一條條小溪彙成一條大江。大江之上,濃霧之中,數艘小船整齊劃一地在江麵上行駛著,中間有一艘大船,沿江而下。兩岸春風吹拂,綠草飄拂。

這是晉朝太元七年仲春,當今皇帝是晉朝第十三位、永嘉南渡以後第九位皇帝——司馬曜。這司馬曜不過二十出頭,已在皇位上坐了有好幾年。當皇帝的自然有當皇帝的優越,不過也少不了一些平常百姓感受不到的鬱悶。這鬱悶有朝廷裏頭的,但更多是因為來自北邊的虎視眈眈。這是這個少年天子的恐懼,也是南方所有人的恐懼,尤其是那些多年前從北方逃來的人,或許他們之中很多人已經歸為塵土,但是他們的子孫依舊背負著那個噩夢。

司馬曜在早朝散後又召見了幾位大臣,問到:“諸位愛卿有何看法不妨直言。”幾位大臣都是朝中位高權重之人,但此時卻吞吐吐吐,如此軍國重事,豈敢妄議。眾人都在等一個人開口。那人看了看眾人,然後回答道:“回稟陛下,臣以為,氐秦雖號稱百萬雄兵,勢在侵我大晉,但其國勢未穩,人心不一,若我大晉上下齊心,必能以一當百,擊潰強敵。”說這話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當今的宰相,侍中、衛將軍、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幽州之燕國諸軍事的謝安。這謝安字安石,少年時便已有國士之譽,但一直高枕東山,與王羲之等人暢遊會稽,蘭亭一會,風流無比。後來應桓溫所請,成為其幕僚。當時桓溫大權在握,晚年時更是傳言有僭位野心,幸得謝安從中周旋,國家才免於改名換姓。謝安所說的氐秦、強敵,便是那東滅燕國、西降仇池、北破代國、南奪蜀中的秦國,氐族人在長安建立的國家,一個已經統治了北方的國家。而且這個國家正在謀劃著南侵,讓晉國上下如坐針氈。司馬曜聽了謝安的話,心中不安稍有緩解。司馬曜很是信賴謝安,當年若不是謝安和王坦之,恐怕自己已經成為了第二個海西公。司馬曜問到:“眾卿是否讚成謝大人所言?”眾人齊聲答到:“謝大人所言極是”。司馬曜又說到:“甚好,朕意也是如此。朕已詔桓衝入京,數日後便到,諸位先回去想想,若氐秦來犯,我晉國當如何對敵。”眾臣回稟到:“謹遵聖旨,臣等告退。”

長江上,濃霧盡散。此時正是午飯時候。大船上,眾人依次圍坐,其中上首居中者,一身統帥著裝,年紀五十開外,約莫三寸胡須,眉宇間英氣逼人,不怒自威。此人是荊州刺史、領南蠻校尉,譙國龍亢人桓衝,字幼子。這桓衝可不是一般人,已故大司馬、南郡公桓溫便是其大哥。桓衝兄弟共五人,大哥桓溫、二哥桓雲、三哥桓豁、四哥桓秘,桓衝排行老幺。這幾兄弟都做過地方大吏,尤其是那桓溫,更是擁兵自重、權傾朝野,連皇帝廢立也是輕描淡寫。當今皇上的先皇司馬昱便是由桓溫所立。話說回來,大哥、二哥、三哥都已作古,四哥桓秘在大哥桓溫死後作亂,被桓衝放逐,已有數年不問世事,因此桓家由桓衝坐鎮,其眾多子侄中,凡是為將者,都分駐於荊州、豫州各地。桓家兒郎大多出類拔萃,其中桓豁長子桓石虔、三子桓石民乃當世猛將,桓豁次子桓石秀、桓衝長子桓嗣、桓溫五子桓偉皆為當世文傑。

飯食過後,小兵倒好熱茶,桓衝抿了一口,向眾人說道:“陛下此次召我入京,不為別事,氐秦厲兵秣馬,況且襄陽已被苻丕攻占,南侵隻是時間問題,我晉國已無退路,諸位將軍有何看法?”桓衝話音未落,座下一大漢厲聲說道:“他苻堅小兒當我晉國無人嗎?隻管放馬過來,看我不殺它個片甲不留。”此人是桓衝帳下猛將朱綽。桓衝笑道:“朱將軍快人快語,若我晉國男兒皆似將軍這般人物,何愁他秦國兵馬。”朱綽嘿嘿笑道:“我老朱隻管上陣殺敵,其他事我就管不著了。”旁邊另一人說道:“當年曹孟德何等英雄,挾八十萬之師,卻於赤壁折於孫劉數萬聯軍,致使三分天下,那苻堅可比得了曹孟德?何況王猛王景略已死,苻堅本是誌大才疏之人,如今缺了股肱之臣,窮兵黷武,不過是自取滅亡。”桓衝微微點頭,說道:“我兒見識果然不凡,你再說說秦國何以會自取滅亡。”原來剛才說話之人便是桓衝長子桓嗣,字恭祖。桓嗣回道:“回父親,孩兒認為,秦國目前狀似強大,其實未必,第一,秦國近年來東征西戰,將士疲於奔命,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第二,秦國軍隊中,降人幾占半數,如燕國降臣慕容垂、羌人姚萇、丁零人翟斌、貲虜乞伏國仁、河西鮮卑禿發烏孤、匈奴人劉衛辰等人皆是虎狼之輩,如今在秦國身居要職,擁有各自勢力,怕也是這些人慫恿苻堅伐晉,不過是唯恐天下不亂,秦國一旦生變,這些人都會各自為戰,北方怕是會再次陷入混亂;第三,苻堅的王位也是篡奪而來,其對宗族諸公多是小心提防,不敢委以重任,又將氐人分散於各地,令氐人寒心。如此三點,秦國難成大事,我晉國隻要堅壁清野,秦人隻會自亂陣腳。兒之愚見,望父親和諸位將軍勿笑。”桓衝尚未開口,那朱綽扯開了嗓門:“大公子說的在理,末將本也是這麼想,可是肚子裏沒啥墨水,說不出個道道。”眾人大笑。桓衝說道:“嗣兒所言正中秦國之弊,但苻堅畢竟不是等閑之輩,想當年我隨大哥北伐,在藍田與氐人大戰,差點被苻堅所擒,幸有我侄桓石虔才逃過此厄。況且秦國人才輩出,尤其是苻堅幼弟苻融,此人不僅有理政之才,更有軍戰之謀;苻堅庶長子苻丕有乃父之風,堪稱秦國第一猛將;還有大將呂光,可與百多年前的張遼、徐晃相匹。再者,慕容垂等人雖有二心,但一時並無反叛的可能,若此人為伐我之先鋒,實為一大勁敵,臨敵之時,不可大意。”眾將點頭稱是。桓衝向桓嗣問道:“怎麼不見靈寶那小子?”桓嗣回道:“六弟淘氣,怕是與大該到其他船上去了。”桓衝不悅:“小子不好好念書,就知玩樂,待會讓他來見我。”“是”,桓嗣接著說:“父親,前麵就是尋陽了,我們今晚是留在船上,還是上岸到城中歇歇?”桓衝道:“你堂兄桓石秀現在任職江州刺史,便住在尋陽,我本想見他一見,但陛下急詔,不可耽誤,暫且就不上岸了。等過了湖口,改走陸路,三日內便可到京城。”桓嗣等人諾諾。

春天的陽光不似夏日那般毒辣,一個少年躺在船舷上,兩眼盯著白雲藍天,此少年便是桓衝口中所說的靈寶,大名桓玄,字敬道,小名靈寶,為桓溫第六子,襲爵南郡公。桓溫原配為明帝之女南康公主司馬興男,未生子,其諸妾共生六子:長子桓熙、次子桓濟在桓溫死時不滿桓衝掌權,謀亂未成,被幽禁於荊州某地;三子桓歆天資平平,不喜爭鬥,今為天門太守,吳國孫休時武陵郡稾梁山裂變,萬丈峭壁洞開如門,於是把稾梁山改名天門山,分武陵郡西北部設置天門郡,此地開化未久,蠻夷居多,山水奇異,道路險阻,自有一番風景;四子桓禕天生魯鈍,閑散在家;五子桓偉才華出眾,少年時更是風流倜儻,但桓溫覺得其輕浮於事,因此沒有委以重任,桓偉一直隱居於荊州宜都郡,已近三十年;然後便是六子桓玄,得此兒時桓溫已五十七歲,因此桓玄與其諸位兄長年歲懸殊。桓玄自幼聰慧,深受桓溫寵愛,桓溫死後遺命由桓玄繼承其爵位,當時桓玄不滿五歲,一晃已過去九年。這九年來桓玄跟著叔父桓衝住在荊州,先是住在江陵,後又住在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