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桃花嫣然(2 / 3)

看她走得近了,護衛隊長這才尋了個剛才發現的上好地形,一捧開得正盛的桃樹背後的石頭,躲在了那石頭的背後。

“喂,我說這位姑娘……”一個麵龐深沉的大漢,從少女的身後追上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氣喘籲籲穿著同色軍服的眾人。

“啊?”少女轉過頭,臉上是一片驚訝的神色。

“有沒有看見一個肩膀受了傷的邢國人?”對方的語氣格外生硬,帶著軍旅生涯獨特的刻板。

少女搖了搖頭,道:“我和你們走的是一個方向,就比你們提前了幾步路。你們不曾看見的,我怎能看見?”

這番理論倒也在理。硬朗大漢和手底下的人粗略地將溪澗旁邊搜尋了一遍,又默默回到少女身邊,摸出了一管信號煙彈,遞與她。“若是發現了那個邢國人,煩勞姑娘能燃起這枚煙彈給我們報信。必將有重謝。”

那名少女遲遲不肯接過,硬朗大漢不由分說地塞在她手中,帶著手下人去其他地方尋覓敵國人的蹤跡了。

少女盯著手中的信號煙彈良久,這才輕輕歎了一口氣,看看對方已經走遠了,才在蹲在溪澗旁邊開始汲水。

一聲明顯的是饑餓腹中發出的“咕咕”聲,從桃花背後傳了過來。

“誰……誰在那裏?”少女站起身來,探頭向那邊張望著。

黑夜來的猝不及防,就像那個身影出現在黑夜之中一樣。

看不清他的麵龐,隻能看見他滿身都鋪灑著桃樹落下的花瓣,一片一片,在走動中又幽幽地拂動在空中,最終和泥土完成了融合。

直到那個人走得近了,她才看清楚他的臉。

不太幹淨的樣子,卻十分俊朗好看。英氣勃勃的麵孔流露出和剛才的一隊士兵不一樣的氣魄。孤身一人站在她的麵前,仿佛一座山。

她留意到他肩膀的布條,被濃鬱的血色覆蓋。“你便是他們要找的邢國人?”

對方露齒一笑。“是又如何?”竟是絲毫不介意她身上還有穎國人留下的信號煙彈。

嵐畢禹此生最最慫的一件事,就是在一個女人麵前裝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時候,下一秒便因為失血過多之後又體力衰竭,昏倒在了那個女人的麵前。這是在他成功的人生中,最引以為恥的一件事,卻也是他最難忘的一件事。

很多年後回想起來,在那種半明半暗昏黃的暮色裏,昏倒在一個美麗的少女腳下,身旁還是如雲似霞的濃豔桃花,未嚐也不是一件人生美事。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巨大的溫泉之中,溫泉裏蒸騰的氣息讓他覺得溫暖和舒適。而奇跡般的,因為溫泉的療養,肩膀上的傷口,居然結痂了……

再仔細看,自己的身上除了一條遮羞用的褻褲,幾乎不著寸縷。他竟不知道,身為一個年輕的少女,竟然有這麼開放的做派。

“別想了,是我帶你來此的。”一個少年的聲音出現在溶洞之中,帶著略略的回聲,甕聲甕氣的,似乎還有些許的不滿。“要不是紡月央求我,我才不要帶你來此呢!原本這溫泉……”原本這溫泉,是他想讓紡月來治眼疾的。誰知道,卻叫這個莫名其妙的家夥搶先了。

“多謝。”感激之意還是要說的。

默默從溫泉中起身拭淨,穿戴完畢,原本就應該這樣頭也不回地走掉,翻過這座山脈便能夠尋覓到一條通往布隆的小路,隻是莫名其妙的,心下卻無比惦念起了那位美麗的少女。“那位姑娘……我想向她當麵道個謝。救命之恩,永生難忘。”他鬼使神差地轉向了那名小哥。

桑青氣呼呼地扭了扭頭:“她家就住在前方一裏開外,有三顆桑樹的那家就是她家的院子了!”

嵐畢禹不是傻子,中年修煉地仿佛一隻成了精的狐狸,即使年輕的時候,城府也比旁人要深沉許多。不是沒有看出來這個小夥子和那個少女之間樸實而純真的感情,討厭別的男人,卻不忍拒絕喜歡的人的委托,非要來看護這個人。當腦海中的假想情敵要去和少女接觸,他又有些略略的吃醋,心不甘情不願報出了少女的住址,年輕人畢竟沉不住氣,心底寫滿良善。

少年指的路還算明晰,不過多時,他便找到了那個有三顆高大的桑樹的小院落。

在桃花掩映的磚瓦之間,那位少女安安靜靜地坐在院落之內,指撚一枚細針,麵容恬靜而專注。嵐畢禹不知道她是一位繡娘,卻也知道她在繡一幅畫。而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的眼裏,也是一幅如詩如畫的景致。

亂世之中的愛情,要麼轟轟烈烈,要麼相濡以沫,要麼涓滴細流,要麼生離死別。嵐畢禹在很多年之後,回憶起他與阿離的母親這段感覺,便覺得是一種因為曆經過生死,所以才特別向往有一種安靜和平的力量,可以讓他放下一身的防備,專心陪伴在一個人的身旁。

仿佛那時候,天邊醞釀的戰火,也變成了南園山麓裏的一簇桃雲。

沒有殺戮,唯有落英繽紛。

沒有鮮血,唯有雲霓之景。

沒有暴戾與廝殺,唯有靜享天倫。

那一天,桃花迷離之中,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那麼為一份和平與安寧而動心。

麵前的這個女子,有著與亂世不相稱的氣度和風華,好像擁有了她,便會擁有未來想要的一切。

放慢腳步走近她,她仍舊潛心繡花,最奇特的是十隻手指上都用特指的指套扣著一枚針,針線齊飛也絲毫不見紊亂,而她麵前的那塊繡布,則是滿滿當當一片如雲似霧的桃花。

不過須臾一盞茶的功夫,一片雲蒸霞蔚般的桃花勝景已然躍然其上。

嵐畢禹忍不住讚歎道:“姑娘好手藝!”

這一句話把少女嚇了一條,呼吸也開始紊亂起來,手中的指套不小心紮了一下自己,指尖立刻滾了一顆嫣紅的血珠出來,幸好他反應及時,當機立斷把她的手捉了過去,否則沾染到繡布上,這爿桃花便要重新繡過。

幫她除去指套,不知為何卻將她染血的指尖放進嘴裏吮吸了起來。

明明隻是剛剛認識的陌生人,他卻無端做這種放浪不堪的舉動。

少女的臉頰已經明顯羞紅了起來,“你……”隻說了這麼一句,卻又不知道接下去說什麼。

“好了。”嵐畢禹輕輕放開她的手,那雙手有著修長的指尖,青蔥雪白,削玉般玲瓏可愛。此刻指尖上的針孔泛著一點紅,像雪中白梅盛綻之後的一絲花蕊。

“你的傷……”少女指了指他的肩膀:“好些了麼?”

“嗯,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已經好多了。”嵐畢禹笑得風輕雲淡。

是了,嘴邊的這抹笑意,有多久不曾發自內心了?

身為邢國的國儲,卻和父親的意願背道而馳。不愛發動戰爭,不愛卷入戰亂,不愛顯山露水的呆在朝堂之上,反而隱姓埋名在邊境做了一個小小的護衛統領。一路領略民生艱辛。父皇幾次三番差他回去,都被他以鍛煉心智搪塞過去了。

然而誰又願意回去布隆那個成天充滿激進宣戰的朝堂呢?

想統一這紛亂的國度,必要有著容天下的遠慮。

自少年時代便懷抱如此胸襟的嵐畢禹,難以得到父皇的認可。

但所幸邢國國君就他這麼一個看得上眼的兒子,在他二十歲的時候便被任命為下一屆的儲君。而這位堂堂的儲君大人,反而和自己的父皇玩起了東躲西藏的遊戲。

這五年一路行來,苦不堪言。但是卻跟隨自己的內心。

邢國國君知道自己拗不過愛子的意誌,也就隨了他了。

隻囑咐了他一句話——在我死之前,我要看到你娶妻生子。

他的確隨了父親的心願,娶了一位各方麵都很合適的妻子。家事、地位、榮耀、美貌。隻是,即便在家中,也仿佛在戰場上一樣,喧囂和激昂,找不到那種歸家安寧的感覺。

有多久不曾這樣雲淡風輕地為一個人的一句話而微笑了?

他不記得了。

少女用兩彎新月般的眸子盯著他道:“你,是來道謝的還是來道別的?”

他點了點頭:“都是。”

人生總是沒有不散的宴席。

他從懷中摸出一罐尚未拆封的秘藥,據掌櫃的說,是用上好的蛇膽製成的,據說蛇的毒性越大,蛇膽治療眼疾的療效也就越好。原本那是為軍中的將領采買的眼疾霜,不知道為何看見她的眼眸,便覺得她更需要此藥。“一日一次,用清水淨眼之後,塗抹在眼睛裏。會讓你看東西更清明。”

“……多謝。”少女並未推辭,習慣性地揉了揉眼睛,接過來衝他微微一笑。

他們到第一次分別的時候,彼此還未通報過彼此的姓名。隻是臨走之前,那位少女尋出她父親以前穿過的衣衫,漿洗得妥妥當當,給了他。“雖說粗了些,卻比你帶血的衣裳來得不那麼打眼。”

嵐畢禹有一扇小小的木盒,迄今還留著當年這位少女給他的一切。

漿洗得幹幹淨淨的粗布衣衫,胳膊肘上還打了塊不那麼明顯的補丁。

一塊白白淨淨隻繡了他名字的帕子,說是天熱下山可以擦汗用。

還有一包曬開的桃花瓣,說是泡水喝極好的。

最後的最後,是那一日她繡的那副桃花煙雲,即便時隔了二十年,絹料已微微泛出了黃色,那副景致,永遠是他心中最無可取代的畫麵。

那天他一路沿著小路順利回到邢國,待肩上的傷好之後,卻仍舊記掛著南園桃花林中的那位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