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輪手槍以及地圖
自從射出的子彈,一語道破了死亡的含義,進濺的血滴瀝在地圖上,給這裏的城市穿上了一件漂亮的紅衣。匆匆過往的名字,是衣服上醒目的紐扣,可以把城門打開,也能夠將城門關閉。倒下的是軀體,影子卻高高站立,舉起手臂,把頭頂的天空拉得很近很低。
語調低沉的講述,像一塊濕潤的絨巾。一年又一年的擦拭,讓弧形槍柄上的握痕,在年曆的同一天,清晰地凸現紀念。這一天,總有遲緩的腳步,從地圖上曲折的河流和道路走出,在孩子們的成績冊頁裏,留下讚許或者叮囑。帶走的花瓣和詩句,是他們唯一的心愛禮物。
其實還有一條隱藏的小路,有當年抱緊月光旋舞的裙據,把淒婉和柔情,逆向流淌進發燙的槍管,阻遏了扳機扣響。愛和恨突然一起攜著美遠走他鄉,善良在地圖上默不作聲的呼吸,讓所有的猜想若隱若現成一段模糊的距離,從此的丘陵,多了幾分迷蒙的氣息。
是野菊花馱著金黃爬滿山嶺的時候,該怎樣迎接舊地重遊的紅藍鉛筆?完成了最後的瀟灑射擊,躺在展櫃裏的左輪,為黯淡下去的時光重新絢麗,儲備了充分的底氣。那參與合謀的地圖,抖落塵埃,把失蹤已久的方向曙色一樣袒露,從此的城市,多了幾分養心的溫情。
生活經曆(組章)
借石而行
習慣在曠野獨自行吟,不能離開石頭。我所有的歌聲和哭泣,被石頭們用沉默的光芒愛撫,曬去水分。
這些石頭,行走在思想前麵,曾經使用過的名字,還沒有望見的背影,就已然腐朽;名字們結構出的事件,還沒有觸及石頭表麵,也紛紛變得瑣屑。幾千年呼嘯過去,是淡淡的幾道擦痕;濃濃烈烈回蕩天地之間的,是石頭們自己的氣息。
石頭們甸旬而行的姿勢,為所有的河流深藏,穿越時間叢林的目光,看見的詩歌和悼文,詛咒和祈禱沒有表情;腳步聲沉重,沉著,從石頭的深處響過來,仿佛一種珍貴的精神,一股感人的熱力,把每一類動物和植物的足音喂養。
偕石而行。
從一片隨意的境界裏進人石頭深處,我發現道路們曲曲折折相互糾纏不休,最後卻抵達到同一個終點,那裏,許多美好的風景在一層層展開。
傍歌而居
傍著歌聲居住,你是一頭躁動的狼。
那些溫柔的液體用聲音鋪出一條路,流進神經裏,抽打你夢遊四野八荒。
情緒被歸為七種,欲望分成六類,野草似的瘋長不息。傍著歌聲日日從居室出發,在翻越春秋兩季的路上先後腐朽,含淚仰望天空,撫遍全部不可言說的神秘,依舊是最初的情欲。
夜沉寂。夢的船,蕩在音樂的水麵。
你躁動不安的嚎叫狂風一樣自由地奔跑著,被踩碎的音符爛進泥土,親吻那些饑餓的草根,生命之門吱呀作響,溫柔的汁液流動,滋潤了布滿裂縫的曠野。
某一天你會追蹤而去,拽著一塔旋律。夢的船,泊在往事的門外,你的嚎叫,變得蒼涼,是一支不朽的安魂曲。傍著歌聲居住,一頭悠久的狼,以本性中的貪婪,表達生存。
居無歌,你隻能平靜無事的死去。
枕流而眠
仰臥時分。
這流動的路鋪在頭下了,河水泛泛,在我額頂留下波紋經過的痕跡。那水,載我由遠而近,由近而遠。遠遠在一個橢圓的中央,始終自然而然,沒有一種設計能改變這流動的姿態。
枕流而眠。
水麵布滿光怪陸離的色塊。文化俱寂如初,迷夢深遠。數不清的手臂在遊動,在掙紮,或橫架狂嘯,或損槳悲號,很認真地玩著很累的沉浮遊戲。被淹沒是瞬間的事,沉落為礁石,或貝殼,或水草,或魚,隻有幾絡思維嫋上天空,那也是寂寞的翅膀。
仿佛這是平靜自己的唯一方式。
枕流而眠。
燃一豆漁火,我順流而去,墨色濃重的青苔慢慢爬滿了全身,魚們順吧起一支蒼涼神秘的歌子,往事在身前身後流去還流來,那些波動起伏的肌膚不斷撞擊我,輕鬆著我的泳姿。觸摸之處,我的手傳遞著一種隱約的疼痛,猶若來自混沌之初的某一道神諭,陣陣敲擊著我的腦門。
枕流而眠。
是一種生存常態。站立在那一個橢圓中央,閉目靜息,我看見了未來的容顏。
掬月而飲
在地球缺水的日子,我遠離柔情。杯子早以被古人用光,豪放的歌渺茫成一句歎息,月色重如石頭。
攤開手掌,取一種飲的姿態,我的影子落在地麵,覆蓋了真實背後的孤獨,這是一片暗色的詩意,抒情輕如月光。
掬月而飲,手背留下夜的擦痕。
我飲進體內的液體光芒迸濺,生出數種以上的情感,裝飾我生活著的語言世界,卻無法解答明明滅滅的遠方風景。飲過的生命,若進人不了沉醉,在下陷的凹坑裏狂放舞蹈的軀體,就會被一些雜亂的詞組掩埋。
掬月而飲,古人用過的杯子在很遠的地方懷念我。踏上尋找水源的路途,撫摩地球,用久以陌生的柔情寫出一個完整的句式。
此時,我已經漸漸進人睡眠。
讀書筆記:聆聽或仰望(組章)
遙遠的樂土
——讀亨利克·顯克微支小說《燈塔看守人》
不足一畝的孤島,每天是誰在點亮塔頂上的燈?
假如老人再也不能回來,能不能讓我去做他的繼任?
夢裏才有過的樂土嗬,太遙遠了,遠得隻能擱置在心中的暗角,遠得隻是一團隱隱約約的絕望。
假如它隻會出現在老起來的時光裏,現在,可否讓我,以滿懷的向往優先預訂?
我已曾經滄海,同樣還不懂得安靜的滋味。
漂泊,顛沛,流浪,行走,這些圍著我的詞,就像被追趕的野獸,終於在這裏看到了停頓下來的可能,在人跡罕至的洞窟裏可以藏身。
是的,我是想趁著人潮洶湧的摩擦,還沒有把自己單薄的身形擠壓得變態時,和這裏的海灘,海水,海岩,海風,海天,海鷗一起融合成共生共息的海景,一個渾然一體的靈魂。
我同樣洛守自己的職業,不去重蹈老人陷落的腳印。
會不會同樣有人寄來詩歌,裏麵是熟悉的城市,村莊和鄉音,讓我讀得丟魂落魄,在沉下來的暮色裏一睡不醒,也忘了去塔頂點燈?
假如是,老人啊,你就等一等,我倆一起去開始新的流浪旅程。
火焰和暴風雨
——讀泰戈爾小說《摩訶摩耶》
曾經有一道長長的癱痕烙在了時間最深處。一首抒情散文詩為此燃燒,哀婉的曲調紛紛揚揚,一種痛,就這樣蓋住了你的全部敘述。
火焰的殘忍,隻能由一場暴風雨暫時阻擋,死亡慢慢靠過來的腳步聲,輕得就像一座山壓住的呼吸。
目睹消失掉的美,善良的老人嗬,萬箭穿心。
穿行在情節過程裏,百年呻吟,帶著我一路踉蹌;腳下是你的家園,樹叢中,低鳴著的,還是早年的那隻蟋蟀吧?
火焰,暴風雨。腕上的繩索縱然被燒成灰燼,昔日的臉龐卻再也走不出一幅長長的麵幕。一聲又一聲歎息,多得像搬不完的石塊,壓住了你的詩歌和哲學。
河邊的破廟還在嗎?多情的老人,你要借它來隱喻什麼呢?憂鬱的抒情筆調,解讀出殘存在那裏的愛情密約,平靜的眼神裏,又藏有怎樣的波瀾壯闊?
無時不在的影子
——讀阿那托爾·法朗士小說《克蘭比爾》
當你久久目送那位老人,低著頭,冒著雨,朝黑暗的地方一步步走去,
你也贏得了我對你的尊敬,法朗士。
這個雨夜,隻有你的筆挑燃了街區的路燈,閃耀溫情,同時,把一個典型塑造在文學長廊裏,讓讀者烯噓。
從此,高盧人頭上的天空才會多了一抹迷人的雲霓。
現在,那輛裝著蔬菜的小車正從你的蒙瑪特街,推到了我居住的城市,你是否會擔心:車輪下還是陳舊的轍印?
一個無時不在的影子,我無法與你並行,隻有緊緊跟隨,一路呼喊著他的名字,就像兒子呼喊著年邁的父親。
那場雨一直沒有下大,又一直綿綿不停。一百年後,晨曦初露,天空慢慢放晴。
車推過來了,我聽到你在提醒:聲音還可以再大些。
廢墟上有一線光亮
——讀米斯特拉爾詩歌《死的十四行詩》
其實那個聲音很輕,其實那個聲音很遠。
公元2010年的3月,一場巨大的地震在你的國家席卷。我聽到了,
有人一邊吟哦著你的詩行,一邊等待著要來的救援。
那一刻,地球上的最南端就是地理上最狹長的死亡走廊,而廢墟上
有一線光亮是多麼耀眼,堅韌又柔軟。
女人嗬,你就是張開的那一雙溫馨的手臂;
詩人嗬,你就是亮在頭頂上,鼓勵生還的精神燈盞。
神秘的光亮,你留下的十四行,說不完的話題是關於死,每一句,卻又把生的力量送還給人間。災難深重的土地上,你歌唱著離去後,又歌唱著回來。
我不會知道,為什麼你不願別的女人插手這隱秘的角落;
我不會相信,你的報複心情真有一種美妙;
你要把誰挪到陽光和煦的地麵,並為他撒下玫瑰花瓣?你又要讓誰重新回到自己懷抱,要不就叫他年輕輕地死掉?
這個時候,就像母親對熟睡的孩子那樣的深情,你默默來到廢墟上空,以獨有的愛,在人們身邊放下了關於生的搖籃。
最後一位騎士
——讀赫爾曼·黑塞詩歌《鄉村公墓》
周身的芬芳來自哪裏?浪漫派的最後一位騎士。
整天在死亡的題材堆裏進進出出,卻又把好聞的香氣揮灑得滿天滿地。在鄉村公墓,你告訴我:用什麼樣的鮮花才能逗引蜜蜂。
歪斜的十字架上方,掛滿常春藤,你和埋葬在這裏的人們,心兒偎依著樂土唱歌。
無拘無束。對我說:你們該怎樣活著。
用盡了畢生的熱愛,終於讓人道變得暖和。騎士,你打馬穿過那一片有刺的籬笆後,昆蟲都長出了翅膀,繞著蹄印飛舞。
常常在晚間的小路上流浪,透過月光下的葡萄蔓向死神叫喊:來吧,滿懷火樣的熱情帶我走。
回到現實,你最怕清醒。總是帶著吃驚又偷偷溜走。躺在褐色的墳墓中,你在等母親來時,徐徐地彎下腰。
死亡的沉重之上,我看到架設起一座輕鬆的橋梁。
最後的騎一匕瀟灑奔馳的你,用這樣的吟誦,要我待在世上並且長壽。
較聲吟唱
——讀誇西莫多詩歌《島》
這裏是你的家鄉,在聲音裏纏綿飛翔,一邊翅膀是童年,膀是愛情。
這是你在輕聲吟唱,似乎是潔白的菊花在夜空散發清幽,黑喜鵲的長鳴,一聲聲掛在檸檬樹上。
從西西裏島,去到1948年的米蘭,四麵海風,往事迢遙。
一腔古典熱情,在古老的冬天尋找穀物和夜鶯啼叫。
意大利就像一個夢境,四處是你的鄉思發著微光。
另一邊翅
仿佛又是
想象中你該是一個溫柔而羞怯的少年,橫在唇邊的笛子,低訴著人生的茫然。
隻是輕聲吟唱,即使瞬間就要消失,
即使庭院裏不再有人挖井,城市就快死亡。
誰又在遙遠的東方,聽到過你的激越或者高亢,奔放或者燎亮?
總是在半明不暗的火光中,你才說道:樹和霧,水和光,還有我們的一切,不過是清晨空氣的產物。
看那海浪,隻是輕輕一舔,堤岸微微顫抖,
輕聲吟唱,我感到來自柔軟的那種力量。
抵達一處名叫枯樹的地方
——讀聖瓊·佩斯散文詩《阿納巴斯》
口裏念著你的句子出門,我走進天空裏,隨著一滴水滑落的方向,看到了晨曦和野火,看到了你的背影和一道饑瘦的閃電。
眼前出現的恐慌,源自西南省份逐漸加深的旱情。
我知道,你是來叮濘它,要用根把土地抓牢。
枯樹,就是我和你重逢的地方。從不同語言中走來的人,共同把鄉愁寄放在這裏了,詩歌是我們熟悉的路標。
法蘭西大地不會比我的家鄉更遼闊,隻是在河流停頓的時候,你的聲音比我飛得更遠,你的想象比翅膀飛得更高。今天,我在四川,趕著一群水上路,去為你給出的地名緩解渴望,送去安慰。
抵達一處名叫枯樹的地方,我們的手才能握在一起。
你卻說:一個夢遊者,兩頰汙濁,黃風畫出起伏的弧線,枯樹周圍留下了龜裂的條紋。
從你的筆端把我推下懸崖,淩空振羽的句式在幻想中升華。你把習慣一再打破,又把閱讀重新組合。我這才發現:法蘭西的夜晚,哪來那麼多璀璨的燈火?
向上仰望,你已走出三十年以外;
我知道,你曾經來過中國,但沒有在那裏等我;
留下一個名叫枯樹的地方,讓飽滿的雨水從那裏降落。
回聲
——讀安德裏奇小說《賣柴》
開頭一聲吃喝,回聲一直響到了結尾。
就像一根不斷的線,串聯起兩場最大的戰爭,貫穿了一個人捉摸不透的宿命。
我的確不熟悉薩拉耶伏這個地名,但我見過在街上叫賣著的那個人。字裏行間,粗啞的聲音裏,白蘭地酒氣氨氫。
回聲蕩漾,從巴爾幹半島往東,傳到我周圍的丘陵。
那個人一路喊著,滿臉倦意地走人我們的家族史。相似的命運和靈魂,相似的驚休讓人或者警覺,或者冷汗淋漓。
一捆捆柴,賣掉的是那個人的一生。
人的一生要怎樣才能守注糧倉,點燃柴火,在陰雨綿綿,大雪紛紛的夜色裏,帶領穀粒等來太陽初升?
繁華總是一場夢,災難和不幸隨時會來把你叫醒。
你聽到沒有,煙消雲散的歌和餘音嫋嫋的歎息,還一直在我們頭上循環輪回。
回聲,一旦有了開頭,不會不蕩到結尾。
那時的櫻花
——讀川端康成小說《伊豆的歌女》
還不是春天,櫻花隻是心中一團幻影,一路上開得那樣唯美。
山道,幽穀秋色,十四歲的歌女,崖壁邊刷白的柵欄,閃電一樣蜿蜒著似有若無的戀情。
陣雨,杉樹林,重疊的群山,江湖上漂泊的行程,風聲一樣渲染著心境的空虛和纏綿。
一片片令人眩暈的白,溫泉泡熱的柔軟,讓尾隨不舍的目光,暗植著多情的憧憬。
那時的櫻花,是這樣開起來的嗎?
川端大叔,你手裏握的不是筆,是雕刀。細膩的刻痕,流暢的線條,雲淡風輕的敘述,徘側的韻味引人人勝。
後來呢?刺鼻的硝煙漫開了,戰火燒紅了這片土地萌芽的野心。
那時的櫻花豔得比憂傷還要深沉。
有一種痛叫心靈煎熬,是不是隻有選擇早夭,才能成為最真的解脫,或是最美的凋謝?
伊豆無豆,歌女無歌,
那時的櫻花,落英繽紛,一陣陣是虛幻,一陣陣是頹廢。
望著你陷進泥濘的背影,川端大叔,我送你一聲歎息……
一裸樹和又一顆星
——讀埃利蒂斯詩歌((瘋狂的石榴樹》
僅僅又過了十六年,又一顆星,緊隨同胞塞弗裏斯騰飛的語言軌跡,在同一高度,發出了同樣的光芒。
希臘美麗的夜空,再一次被詩歌照耀。
那片國土,有著許多漂亮的半島,到處都有金黃色的陽光;地中海的靡靡風情,是一種讓人迷醉的熾熱。
整個下午,我都被那裏的一棵樹,一棵搖曳多姿的石榴樹弄得驚愕不已。誰又來告訴我,為什麼被你反複說到的瘋狂,隔著千山萬水,也能讓我的血液啦磁地燃燒?
這樣的狂野,這樣的放蕩,也就這樣酣暢,
這樣的節奏又怎能不讓人毛孔舒張……
當一棵樹可以瘋狂到如此形態,又怎能不把又一顆星托舉到樹尖閃閃發亮?多年了,我的閱讀總是山重水複,我的寫作總是雲遮霧障。今天,你讓我明白,怎樣雙手捧著太陽而又不被炙傷。
南風拂窗,我看到果實累累的石榴樹,是一種自由的舞蹈。
秘影
——讀福克納小說《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影影綽綽的花形,掩護這個小鎮往深處隱退。
任人滿腹心事地眺望,哪裏還有與世隔絕的美?
在美國,在南方,在你的筆下,依舊嗅得到那時的衰亡氣息,
一絡鐵灰色的長發,這頭係著詭異的愛情,那頭拴住遠逝的繁榮。
從頭至尾,看不到陽光出現,誰又能推開那扇緊閉的前門?
不吐一字的黑人家仆,帶著答案從後門失蹤,留下一生厚重的暗影。
仿佛一場宿命,所有的灰塵落進精細的水晶和白銀;
滿屋的高貴和寧靜,比敗色的玫瑰更要哀婉。
能夠說出這段身世,你的文字也就占領了這片區域,
征服還在往前推進,我卻始終方向不明,又是什麼在眼前忽現忽隱?
奧, 白鸚鵡
——讀帕特裏克·懷特小說《白鸚鵡》
和那裏的人一樣,我願意看到你的飛臨。
翅膀下麵,也有著那時一樣的場景。我看到了,穿梭來去時,你已把裂口的口子重新連綴。無形的線條,無形的針,縫補起一個時代破爛的心情。
你何時能來?之前,我還不知道天空上有過這樣的飛行。
曾經的新大陸。散開沒有?那些暗淡低沉的氣氛。
是不是要靠一支筆引路,那裏才會落下這個溫暖的象征?我看到了,一片重洋和一段時間抱成一團冰,有了融化的可能。一粒飛來的火種,讓陷落在孤獨裏的風土人情,湧動起了亮色波紋。
白光跳躍。那裏,每個醒來的早晨,從此空氣清新。
在我眼前飛,整個下午的安靜一直晃動不停。
重複著的生活,重複的人群,何時又能等來你的重複降臨?我看到了,空間還在被分片隔離,隻有時間不可能間斷停頓。放飛你的那個人,在我耳邊,就是這樣敘述著他的所見所聞。
噢,白鸚鵡。之後,還有誰會和我一樣留心你的蹤影?
別剝開這隻橘子
圍坐一起,接過來一枚彤紅的橘子。
圓潤的線條,飽滿的色澤和光滑的皮膚,既能養眼怡情,又讓人饞液欲滴。裏麵的酸甜一直沒有確認,一隻手剛拿起,又給另一隻手擱下,才要袒露,再被遮蔽。
橘紅的臉,是矜持,還是羞澀,還是要把真相藏匿?
從各自的方向進人燈光朦朧的客廳,虛幻的光和影掩飾著不同的表情,為著橘相約而來,卻無人拿出剝開她的勇氣。是不是撕下表皮後,緊緊依靠的橘瓣們,肯定會四散分離。誰願在我們中間製造這樣的比喻?
一致的預感形成默契了,都能想到最終的結局。
別剝開這隻橘子,不要讓空氣撕裂的聲音在手中響起。接過來,你可以把玩她的紅,也可以掂量她的重,可以讓她的味,成為不作結論的話題,你可以把她放回茶幾,站起來,推開座椅,獨自離去。
是的,經過這隻橘子後,從此可以瀟灑放下,又能夠輕易拿起。
杯底的殘渣
這些過去的事情,等著誰的到來,才重新浮起?
就像走過冬天的麥粒,為了發芽,苦苦等著春雨。
短暫的深淺起落,沉澱下來,成了安安靜靜的夢和回憶。
人去杯空。曾經泛濫的熱情,都被張口的欲望飲盡。
碰過的嘴唇,突然抽身離去時,不給你留下一絲甜潤的漣漪。
追逐過的水,拿走你體內的全部清香後,遺棄,是最終不可避免的結局。你看四周透明的圓形牆壁,人們可以從不同的視角得到判斷,因為你太久沉酒在五顏六色的液體。
沒有了濃濃淡淡的歡聲橫溢,
沒有了熱熱冷冷的柔情低語。
物質退去了光芒,一如海水撤離了沙灘,杯底的殘渣,隻剩下一桌淒涼,滿地歎息。
這些一再重複的經曆,等著誰的到來,又再度遭遇?
就像撲進河流的水珠,為了膨脹,盲目消失了自己。
多少匆匆忙忙的影子,照舊在擠來擠去,與花開花落的周年輪回,與人走燈暗的戲劇結尾,重合交替。
圍攏過來的是杯中波瀾洶湧的話題,一同舉起的是心中各自的秘密。有誰可以在此刻清醒地頓悟:誠懇的暗示已留在了杯底。
你看同樣透明的時光篩子,不動聲色地把諾言和咒語一齊過濾,把榮耀和恥辱一同梳理。
轟轟烈烈的獻籌交錯有如幻影,
遮遮掩掩的推杯換盞恍若遊戲,
自然露出的笑容,一如石頭也壓不住的生長規律,杯底的殘渣,意味深長的存在,貫穿在整個過程裏。
總有一隻烏鴉在那裏盤桓
自從回到水邊,那一雙翅膀,就擋住了頭上的晴天。有月光從縫隙間走漏,去楊柳枝頭與嫩芽耳語,用什麼辦法能留住水麵上走動的畫船?踏浪而來的笛聲,行色匆忙,無意去叩問船艙裏不安穩的睡眠,不願勻出一時閑情深人夢境,看寂寞的春天舞姿翩趾。在眼角不太光亮的地方,總有一隻烏鴉在那裏盤桓。
墨色的雲壓了下來,眼睛剛一閉上,就晃過了數年。這被稱作沉默的一段時間,還會像起伏的丘陵那樣高高低低地綿延。翅膀掠起的風聲,也能把所有的呼吸灌滿。一些把燈罩擦亮的人,薄薄的影子被嵌在牆上,讓來不及說出的念頭無聲無息地點燃。在內心不打算敞開的地方,總有一隻烏鴉在那裏盤桓。
轉身重返山中,那一雙執拗的眼神從草徑裏叼出一串隱秘的行蹤,就像繚繞在樹林枝葉間的濃霧,把花開的消息遮遮攔攔。無論去到哪裏,你都是一枚無枝可依的葉片,在空中獨自旋轉。從過去到現在,這樣的情景,人們說是擺不脫的困難。在水邊,在山中,在睡裏,在醒來,總有一隻烏鴉在那裏盤桓。
誰在孤獨裏涉水
沒有人陪你,去對岸為一隻雨後的蜻蜓,晾曬潮濕的心緒,鋪開一片白色的沙灘;沒有人陪你,在河邊久久佇立,等一盞盞走失的漁火,破開夜幕潛回故鄉,讓碼頭把幻想認領。寒意彌漫,你隻能用心中的桅燈照亮自己,就像受到錯怪的孩子,躲進角落,偷偷地用眼淚把自己的委屈安慰。
就為了去大峽穀的峭崖上,摘一朵早開的芍藥,那些過早放下槳撓的水手,在送行的杯盞裏,為你添加了太多的孤獨。抓一把蒼涼的江風仰天長嘯,涉水的人嗬,哪一處溫柔能挽住係舟的纜繩;哪一處親熱能勸說蘆花收住腳步,不要把你的堅韌和頭發,一一染成灰白。
誰還在孤獨裏涉水,誰就是沒有倒下的火把,點燃的激情,讓礁石割開的傷口,也能開出愉悅的浪花,流出的透明香氣,隨滔滔水聲,在輕輕傳唱的口中,成為經久不息的歌謠。枕著這樣的傾聽,被繁華掏空的夢鄉,那條波瀾起伏的水路上,布滿你潮漲潮落的傳聞。
或許你知道也不知道,在遠了又遠的水中央,身後是越退越模糊的人群,真正的岸不在前方,是在虛幻的描繪裏。今生的泅渡,孤獨是跟隨著的忠實伴影。當你在隨後的紀念中重新出現,卻早已在自己的想象裏沉溺。那時候,誰來判斷,遼闊的水域中,你是一條唯一能夠飛翔的魚。
野溪
山裏人老師重複這一曲不知是哪年哪月流淌下來的歌子。
泊泊地流韻漂遊著山月的淒清。
定然是古木森森的深澗由夜的哭聲裏彎曲而來的淚水,那遠去的影子宛如一聲長長的歎息嗬。
是雜蕪無際草莽間遊動的一條長蛇麼?冷冰冰的寒氣倏然於足音旁慌忙溜走。
為什麼不打聽重重野山之外的輝煌呢?為什麼不知道輝煌月下, 自己有了一個瀟灑浪漫的命名呢?
山裏的野溪嗬!
連沉船的悲聲也泊不下,淺窄的河床還是淤積了無數冤魂壓抑著的呼吸。
傍岸,歪斜的吊水樓如小腳村婆,正瞞珊於歸去的路上。
這野性的歌。依然不減風韻,依然繞山而旋,依然重複在年輕一代山裏人的寂寞中。
依然一去不複返。
畢竟,流淌的是女人淚的鹹波,漢子血的紅浪。野溪嗬,一路在不停地叩問著前程。
此時我站在三月的岸邊——
看見桃花的船隊揚起了春帆,而山妹子的歌子正泛起了一圈圈粉紅的漣漪,蕩人遠天的霞靄中去了……
他是山裏一座橋
說不完幾多風朝雨夕,道不盡兒多寒歸暑往。
沉甸甸的歲月,把他的脊梁壓彎成一座拱橋了。
一座滿身山岩色的拱橋,甸旬在給他骨骼血肉的山岡——
連接著亙古的洪荒和遙遠的未來,連接著腳下的土地和頭頂的天育。
為了這座山頭上能生長出撒播了幾千年的希望之實,他才把脊梁彎成一座拱橋嗬。
馱吧,讓月亮跟在太陽後麵走過去;
馱吧,讓風雪跟在雷電後麵走過去;
馱吧,讓現實跟在曆史後麵走過去;
終於,在山茅草一樣粗硬的頭發和柳絲一樣柔軟的胡須之間的那張愁過,憂過,哭過的臉膛上,無聲的微笑開放了。
橋頭上,開放了一朵紅山茶。
搓著結滿繭殼的一雙粗析的手掌,他望了望居住了幾輩輩的貧窮小村:
耀眼的霞光在雨後的土地上冉冉上升起來……
這些,無一不從自己脊梁一樣的拱橋,拱橋一樣的脊梁上通過。祝福吧,山風:
橋頭__卜那一朵開放的山茶花不要在殘陽裏凋落了。
山與水
山在春天踞足引頸,大張著綠葉的眼睛眺望——
水從遠遠的秋天聘婷而來!
夏天忙碌地搭橋引渡一個關於愛的故事。
春天的山,飽綻黝黑的肌肉,隆起的骨骼粗獷,他是掌犁翻耕的牛郎。
秋天的水,盈盈的眼波含笑,款款的步態多情,是倚窗舞梭的織女。
夏天的橋。
這邊春山風雨不歸,敘述著真誠。
那邊秋水口蒸不竭, 一長流著忠貞。
那信物便是在橋上互換的——
山遞過去甜果金稻,野菊花答在秋水的柔發上,添了她的嬌媚;水遞過去蜿蜒的綠綢,緩帶般斜繞春山腰際,襯托出他的俊朗。
春山男人,秋水女人。
天地之間,有了他們創造的愛, 日子就豐盈,就人情味十足。